夏文温声道,“宫里的差使不好当,你放宽些心,实在不成,称病吧。”妻子能给五公主做女先生固然体面,只是若真这样艰难,夏文宁可妻子不去当这个差。
“我又没病。”赵长卿温声道,“兴许是天热起来的缘故。没事,每五天去半日,公主殿下很招人喜欢,我也乐意去。”
夏文道,“撑不住跟我说。”
“知道。”赵长卿笑,“过几日就是太太生辰,如今不好大办,咱们自家摆两席酒吧。”
夏文笑,“好。”
待杨表妹差人送了鞋来,夏太太的生辰也就到了。赵长卿早早预备了寿礼给夏太太送了过去,当天一家子给夏太太庆过寿辰,第二日,赵长卿依例去宫里教五公主捏泥人。
内侍带她进宫,未见到五公主,反是宋皇后在等她。赵长卿给宋皇后请过安,宋皇后赐了座,令人拿了一本奏章给赵长卿。赵长卿身为诰命,真不敢去看朝臣奏章,宋皇后示意,“大臣的秘折,有关你的事,看看无妨。”
赵 长卿此方接过,一目十行的阅过,里面说的是她在边城开药堂,曾去花楼给妓|女看病的事。奏章中表示,赵长卿有这种经功,不大适合担任五公主女先生一职。赵 长卿仔细看过,将奏章合拢,心情已经惊愕转为沉着,她起身道,“臣妇的确是开过药堂,身为大夫,若凭病人的身份来挑剔病人,臣妇觉着,那是大夫的耻辱。”
“你给西北军中捐献银钱,也有四年的时间了。你曾在西平关一箭射杀西蛮将领,于国有功。这些事,没人去说。你做了大夫的份内事,反被鸡蛋里挑骨头。”宋皇后很欣赏赵长卿的镇定,她问,“如今,做何感想?”
赵长卿声音很稳,“臣妇所做所为,对得住自己的良心。不瞒娘娘,流言杀人,却也杀不死臣妇。臣妇唯一所内疚之事,唯恐此事被人大做文章,连累娘娘。”
“小人手段,素来如此。”宋皇后未再多说此事,道,“公主很喜欢你,我对你的所行所为也没有任何不赞同之处,但,近期内课程暂且停一停。”
赵长卿道,“是。”
宋皇后赏赐颇丰。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尽管赵长卿带回丰厚的赏赐,她曾经去花楼给妓|女看病的事依旧传的满城风雨。夏老太太知道后,险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厥死过去,愤怒的质问带回此小道消息的长女,“竟有这种事!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夏姑妈一撇嘴,“我亲耳听族嫂说的,难道这还有假?谁会平白无故的去造侄媳妇的谣,还说的这样有鼻子有眼!何况,人家公主现在真的不要她教了呢。无风不起浪,娘,我看,这事儿八成是真的。”
夏老太太拍着手边的四方茶几,高声喊道,“叫你嫂子和赵氏过来!天地祖宗哪,这是上辈子造的什么孽啊!”
乐于分享你富贵的人,不一定乐于会分担你的苦难。
譬如赵长卿与夏太太刚进了夏老太太的门,夏老太太立刻指着鼻子质问赵长卿,“你以前是不是常去花楼给妓|女看病!”
夏太太吓一跳,看向赵长卿。赵长卿眉毛都未动一下,道,“是啊,相公也知道。我以前做大夫的,人家请我去诊治,我不能不去。”
夏老太太恨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模样,拍着大腿斥夏太太,“你做婆婆的,怎么也不管管她!哪个书香门第家的媳妇能出入那等腌臜之地啊!”
赵长卿道,“那会儿我未与相公议亲,太太还管不到我。”
夏老太太见赵长卿没有半分悔意,当下气得了不得,怒道,“你倒还有脸了!我要知道,我要知道……”
赵 长卿冷声道,“我做大夫的事从没瞒过夏家,当初相公就在我铺子里当坐诊大夫,他一清二楚。嫌弃我怎么不早说,皇后娘娘都没说我有错,老太太倒先来指责我。 您要知道我先前去花楼瞧过病怎么着,您要早知道不让相公娶我,还是要休我?有错我认,不是我的错,别人扣我脑袋上倒罢了,老太太先来讨伐我。什么叫亲者 痛,仇者快,我这才见着真真儿的了!老太太,我把话撂这儿,我是去花楼给妓|女看过病,还不止去过一次,您早先不知道,夏家误娶了我,我给您安安心吧,您 就是现在知道也不晚,和离书给我,两相干净!”
赵长卿说完,转身就走,夏老太太两眼往上一插,直接过去了。赵长卿折身去瞧老太太,夏姑妈尖叫着挥向赵长卿,“你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给我滚!你把老太太气死了!”
赵长卿伸手一拍一推就将夏姑妈推了出去,反手在发间拔下根金簪,金光一闪,对着夏老太太人中刺下,夏老太太一声尖叫就醒了。赵长卿淡淡道,“老太太身子向来硬郎,就是栽我个不孝,也不要用装晕这一招。您忘了,我是大夫,这是真是假,我一眼就瞧的出来。”
这老脸羞愧的哟……
夏老太太这次是真恨不能厥过去了。
赵长卿用帕子一抹金簪尾的血迹,抬脚走了。
夏太太安慰夏老太太,言语苍白,“老太太略宽一宽心,媳妇也不容易。”
夏老太太拍大腿嚎道,“这日子是没法儿过了。”
夏 老太太先把儿子嚎过来,拽着儿子的手继续嚎的惊天动地,“我听说了此事,就问一问她缘故,你听听她都说得什么话!做出这样丢人现眼的事,连问都不叫问一问 了!我好歹是她太婆婆,她那是说的什么话,她眼里还有谁?你当初就是难死也不该给文哥儿娶这样的婆娘啊!害了文哥儿一辈子啊!若不休了这无法无天、不知羞 臊的婆娘,九泉之下对不起列祖列宗!”
夏老爷劝道,“娘,你这是哪里的话。都是以前的事了,翻出来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做什么。”夏文早与他说过了,这事儿怕还只是个开头,后面怕还有大麻烦,家里就闹成这样,以后要如何处。
夏老太太瞪着一双泪眼,“如今满帝都都知道了,文哥儿媳妇是常去妓院的,你叫文哥儿出门如何做人!”要夏老太太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孙子大好前程,同皇后娘家关系也好,绝不能受赵长卿的拖累。
夏 老爷不急不徐道,“做大夫的人,有病人去请,怎能不去?凭良心说,这不能算媳妇的错处,母亲别听外头那些闲言碎语。外头那些小人母亲还不知道么,就盼着咱 家有个好歹,他们才趁意呢。母亲想一想,媳妇就是不去宫里给公主殿下做先生,皇后娘娘赏赐多丰厚啊,真要怪她,还能给她这许多好东西么?”讲完道理,再摆 证据。
夏老太太心下一动,果然给儿子劝得心下回转,拭泪道,“到底名声不好听。”
“名声又不能当饭吃, 别人说起我来,少不得还要提一提我以前被发配的事呢。”夏老爷叹道,“媳妇嫁给咱家时,咱家正是寒微,亲家半点不嫌咱家,难道咱家日子刚刚好过,就因有人 中伤媳妇要责难于她,这中正中小人奸计么?还有,让别人怎么想咱家。老话还有‘糟糠之妻不下堂’呢,文哥儿还没大出息,就富易妻贵易子,那才叫人瞧不 起。”
夏老爷细细的将老娘的心劝的回转过来,夏老太太依旧气不顺,道,“想来在咱们东穆国,我是天下头一个被孙媳妇指着鼻子骂的太婆婆了。”
夏老爷笑,“母亲又说这话,媳妇哪里敢对您不敬呢。想是她心里又急又愧,一时心绪大乱,才说了不中听的话。老太太不宽容他们晚辈,谁还宽容他们呢。”
夏老太太哼唧一声,夏老爷笑,“明儿有空,我陪母亲去山上拜拜菩萨吧。家常过日子,先前那么大的坎儿都过来了,如今这算什么,母亲不必放在心上。”
“我就是放在心上,也没人知情,白做了恶人。”夏老太太阴阳怪气几句,先前的话也不提了,夏老爷深知母亲性情,明白这就是算了的意思,又守在母亲身畔细细宽慰起来,到晌午吃饭时,夏老太太已然眉开眼笑,留儿子在自己院里吃饭。
用过午饭,又陪了夏老太太片刻,夏老爷方回自己院歇着。
夏老爷一回去,夏太太忙起身相迎,问,“老太太如何了?”
“没事了。”夏老爷叹,“你怎么也不劝着些,怎么就吵起来了。”
夏 太太服侍着丈夫坐下,端了茶给丈夫喝,道,“我哪里劝得住。我在家还不知怎么回事,老太太劈头盖脸的一顿说,媳妇宫里的差使刚没了,心里也不好受,她又不 是忍气吞生的脾气,话赶话的就……老太太说,要早知道媳妇去花楼给妓|女瞧过病,根本不让文哥儿娶她。媳妇可不就急了。”夏太太其实也倒霉,上头婆婆是个 刁的,下头媳妇也不好惹,她夹中间,实在难做。
夏老爷呷口茶,道,“谁这样多嘴,在老太太跟前嚼咀。”
夏太太道,“我说这话,你别不爱听。老太太说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媳妇自己不会去说,今天就姑太太去了族兄府上说话。她一回来,老太太就知道了。”
“这个大惊小怪、乍乍呼呼的脾气,是一辈子改不了了。”自己妹妹多嘴,夏老爷也没什么法子,问,“你有没有去看看文哥儿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