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2 / 2)

或者说,认为臣子身为臣,不能承担起天子亲往探望的荣耀。

所以周朝历代以来,唯有临死的高位臣子,才会叫天子过府探望,以示尊荣。

这项旧制到了明宗时,便有了新的意味。

明宗为大周中兴之主,亲自率军复先祖河山,纵横捭阖,一代雄主。

等他上了年纪,身染重病,难以维系之后,唯恐时任宰辅把持朝纲,钳制太子,便亲自过府探望,言及其年老且衰,颇有慰藉之意。

宰辅上了年纪,心中却一片清明,听得出明宗未尽之意,为保全家中亲眷,在他走后第二日,便自尽了。

在那之后,未了避嫌,周朝历代皇帝,再不会有意无意的往臣子家去探望,但与此同时,这项使得明宗颇受诟病的旧事,却作为皇家并不光彩的惯例,流传了下来。

现下,圣上问王公病体若何,可不是满怀关切忧心忡忡,而是递一把刀子过去,笑吟吟的问——奇怪,你怎么还没死呢?

参照旧年惯例,这种时候臣子都应该懂事点,自行了断,免得真的恶了君主,祸及家眷。

可是,能够叫皇帝专程去拜访,扔下这种话的臣子,岂会是升斗小民,位卑之辈?

王霖可是名门王家的家主与支柱,历经三朝的老臣!

怎么能叫王征不恐惧!

声音颤抖的厉害,王征面颊扭曲,似乎随时都能哭出来一般,猝然跪下身,哀声道:“圣上,家父前些日子服药,已经转好,想来再过些时日,便能大好,他时常说,还要为朝中尽力,为圣上尽忠……”

圣上淡淡的打断了他:“王卿身为人子,自然是盼望老父转好的,然而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还是不要多思,好生侍奉几日吧。”

王征心脏似乎被捏住了,几乎喘不上起来,憋得面容涨红,几欲垂泪,然而圣上却不耐烦看他,也不欲再同他说下去,只是拉着锦书起身,含笑道:“王公昏睡不醒,朕便不过去搅扰,王卿好生尽孝,尽人子之份便是。”

“圣上,圣上……”王征脚步摇晃,勉强扶住桌案定神,带着哭腔,语气急切:“求您三思,求您三思呐!”

“朕想的很清楚,也不会再改主意,”圣上回头看他,目光无波无澜,只有冷意,别无其他:“朕觉得,郝宇上书的时候,一定也像朕这样,心中极是清明。”

“求仁得仁,”他挽着锦书往外走,淡淡道:“王公大可以安慰了。”

圣上不是多话的人,心中有了决断,也不会同人言说。

到王家之前,锦书对此一无所知,宁海总管也只是知晓他不喜王家,却也决计不曾想到,他会将事情做的这样绝。

或者说,他没有想到,圣上……会将皇后看的这样重。

每当他觉得圣上对于皇后的恩宠已经足够深重时,却很快就会发现,其实他只发现了冰山一角。

将满心思绪压下,他低着头,恭谨的问:“圣上,现下往姚家去吗?”

圣上面色如常,轻轻应了一声,便拉着锦书上了轿辇。

也是这时候,他才发现锦书面色不对。

“怎么了,”取出帕子来为她擦泪,圣上温声道:“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

“七郎,”锦书伏在他怀里,哽咽道:“你这样做,现在没人敢说什么,可是将来,总会有人非议的,他日史书工笔,未必不会苛责。”

“别人想说便说罢,嘴是他们的,”圣上笑着轻拍她背,低声道:“朕不在乎。”

“可是,”锦书合上眼,眼泪在她洁白的面上蜿蜒流下:“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圣上道:“你说不值得便不值得吗?朕觉得值得,就够了。”

锦书心里是甜的,口中尝到的眼泪却是苦的,抿着唇泪眼看他,却说不出是何滋味,顿了许久,才别过脸去,轻轻说了一声:“荒唐。”

“荒唐便荒唐吧,能博得怜怜一笑,朕心满意足。”

圣上反倒不在意,只蹙着眉道:“眼泪怎么这样多,一张帕子都不够擦。”

锦书被他惹得笑出来,眼眶里却还含着泪:“谁叫你擦了。”

圣上闷笑出声,却真的不擦了,伸臂将她抱到怀里,叫二人面颊贴在一起:“怜怜,朕说过,不会让你受委屈,那就一定要做到。”

“——朕不行,王家不行,谁都不行。”

第54章 花柳

王家距姚家不算远, 却也不算近,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功夫, 仪驾方才转到姚家去。

今日清早,姚家人便早早起身装扮,礼部人员抓紧最后一点时间, 又一次在府中转了一转, 确保没什么不该有的, 万事皆是齐备, 方才安心。

姚望换了簇新衣袍,用过早饭后便同张氏与几个儿女在前厅翘首以待, 眉宇之间全是掩盖不掉的期待与忐忑。

姚盛染了风寒,自然是不好出来见驾的, 锦瑟有时候说话不过脑子,指不定就会给姚家招来灾祸, 姚望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不叫她出来。

——他心里也明白, 长女回来还是不放心姚轩与姚昭, 对锦瑟姚盛姚瑾这几个异母弟妹, 其实也没什么深情厚谊。

张氏对此不太情愿, 只是见姚望态度坚决, 又是面圣这样的大事,抱怨了两句之后,也没再说什么。

约莫等了一个多时辰,便听得内侍传报帝后仪驾将至, 姚望心里一喜,连忙带着一家人出府去迎。

锦书上一次见他,还是她刚刚册封贵妃之际,现下隔了小四个月再看,他精气神儿却是好得多了,同一侧小他几岁的张氏一比,更是极为明显了。

也是,姚望毕生最想要的便是荣耀门楣,现在有国丈名头挂着,几个儿子又有出息,他日锦书生产,更是无上荣光,至少能叫姚家富贵三十年,如何会不欢喜呢。

她思绪有些复杂,却也不愿深想,只侧目去看站在他身后的两个弟弟,示意内侍将他们扶起,不必拘礼。

已经是三月多,天气虽好,却也隐约带一点儿凉,锦书怀着身孕,圣上不欲叫她在风口久立,略说几句,便往前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