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荣看出了他的疑惑,悠悠道了一句,“今天是中元节。”
“原来如此。”姜九道恍然大悟,这段时日他一直在外漂泊,多是在荒山野岭,都忘了时日。
喝了酒,雨又停了,姜九道便起身告辞,微微迟疑,还是掏出身上仅有的些许银钱——十几枚铜板留在了桌上。
锦荣未看桌上那些铜板,只是在姜九道走时,淡淡提醒了一句,“中元节,乃是鬼门大开之日,这位公子还是小心点为好。”
……
“打烊了吧,这天气也没人来买酒了。”锦荣随口道,阿九和阿十点了点头,按吩咐收拾店子。
锦荣从摇椅上起身,走向门,抬头望向外面微暗的天色。
中元节也就是鬼节,便是阴曹鬼差也不会阻拦未入轮回的鬼魂到阳间,受香火祭祀。
百鬼夜行之日,其他精怪妖灵也蠢蠢欲动,容易生乱子。不过江城有她在,寻常妖精鬼怪也不会有胆子在这闹。那书生身上气息纯净了些,容易引鬼,只要不出江城,也不会有事。
周氏先前挂念女儿,想让锦荣在中元节来沈家,被女儿以要拜祭亡父为由拒绝了,周氏只好作罢,不仅是她,就是小女儿沈遥也很想念这个姐姐,虽见面不多,但不知为何,才两三岁的孩子尤为亲近锦荣。
锦荣倒不急着给此世父亲的牌位上香,据她所知,她爹早就轮回投胎了,便是上香也受不到香火。
但别人不知道,又是诚心诚意的,锦荣也不好叫他们失望。沈家还有谢青夫妇送来的纸钱香烛,就被锦荣挥手一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其实是出现在了黄泉路口,就当是送给那些无后人香火的孤魂野鬼罢。
姜九道原是想着找个客栈住的,可惜囊中羞涩,唯剩下的那些铜板也给了酒坊店主,现在只怕是睡柴房,也没客栈愿意收的。
他倒是不介怀,在荒山野岭便是以天为庐,以地为席也是有过的,姜九道想起城外还有个城隍庙,今夜在那宿一晚也好。
姜九道快步往城外跑去,路途中却又下起雨。为避雨,他忙不乱又钻进了看到的一间屋子,进来后,发现中央的桌上也放着一尊像,还摆了瓜果烧鸡和其他祭祀品,还有其他一应摆设符合庙宇的样子。
这也是庙宇?姜九道心生奇怪,看了那雕像半天也没看出这是哪尊神来。
等了好一会儿,天都快黑了,雨还是未停,姜九道想干脆不去那城隍庙了,在这将就一晚也行,于是立刻在庙里收拾出了睡觉的地方,肚子很快就饿了,姜九道没去动那些祭祀品,而是从书箧里翻出一包干粮来,虽有些发硬难嚼,但和着清水喝,姜九道也吃得津津有味。
入睡时还犹记那酒味。
梦中脖间忽有湿腻腻的感觉,姜九道挣扎着醒了过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恶鬼脸。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姜九道竟推开了恶鬼,自己也撞到了桌子,抬头一看,桌子上什么都没有,连那来时见到的雕像也无,他心思敏锐,很快就想明白了,要吃他的就是那雕像伪装出来的恶鬼,
从未撞过妖魔鬼怪的姜九道却没有多少害怕,只想着奋力一搏,而不是葬身于恶鬼腹中。
他想着要逃出去,却发现所谓的庙宇,没有门,也没有窗子。
那恶鬼也不追他,而是狞笑着张大了嘴,越张越大,姜九道所处的这庙宇也跟着变化了起来,变得圆滚滚。
姜九道脑中有一个不敢置信的想法,这庙不会就是恶鬼的肚子吧。
墙壁上还流出青色的臭水,姜九道只叹自己倒霉,竟然主动撞进了恶鬼的肚子。
正要闭眼直临死亡时,冲天而来一道白光,刺破了屋子,恶鬼也嚎叫了一声,却无反抗之力,姜九道也从被划开的裂缝中掉了出去。
似是摔在了结实的草地上,姜九道有些眩晕,却也看清了外面真正的景象。
天朗星满,像是晴天的夜晚。原来他早就被恶鬼骗了。
陷入昏睡前,姜九道听到一清朗温厚的男子声音,“多谢大人帮忙捉了此恶鬼。”
“无妨。”
这声音似乎在哪听过,姜九道迷迷茫茫地想到,很快心神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若不是城隍去赴了地府盛宴,知晓有恶鬼敢在他附近装神建庙来吃人,他也会出手解决了。”锦荣收了手,随意道。
方才刺穿厉鬼的是她指尖凝聚的一道剑光。
赤衣男子,也是地府秦广王无奈一笑,中元节,正巧赶上阎罗王设宴,鬼吏松散,竟无意间漏放了恶鬼入人间,差点惹出祸事来。
他虽知晓此事后,立刻赶到人间来,但逃窜的恶鬼又多,难免有失,好在有阳世的这位大人愿意帮忙,才没让这恶鬼害了人。
否则便是他与地府的罪过了。
秦广王看向那惊惧的恶鬼,威严地冷哼了一声,“你本就是因在世为恶,才沦为恶鬼,如今不思己过,还妄图吸人生气,让你魂飞魄散都是轻的,还不随我回地府受上几百年重罚。”
他不过抬袖,便将恶鬼收入右袖中。
随后又是一道红色流光没入姜九道眉心中,这书生在恶鬼腹中待了那么久,也被吸了少许精气,算是他的过失,送些灵气稳固心神也当作是他的补偿了。
秦广王对锦荣又是一揖道,“中元节即将过去,本王还须将百鬼召回,先与大人拜别了。”
锦荣点了点头,她也该回去睡觉了。
临走时,秦广王不忘道,“此情地府铭记,日后大人有空,可来地府坐坐。”
清晨,姜九道悠悠转醒,抬头便看见了正统的城隍神像,昨晚那恶像仿佛是一场梦。
后来他游历各地,又碰到个叫张诏的道士,将此事说给他听,这便是后话了。
……
一群低调却不失庄重的车队自京城南下,路经江城,停了下来。
文知州身为江城最高长官,如今却是恭恭敬敬地对着一位气度不凡衣着却不显贵的老者行礼道,“宁老。”
这位老者可不是什么普通人,当今天子帝师宁望儒,又是前首辅,如今卸职归乡,文知州可是半点不敢慢待,不说,宁公几个在朝中任身居要职,听说天子苦苦挽留,不愿宁公离朝,甚至希望在京中荣养,但宁公想要落叶归根,思乡心切,所以才有这返乡。
文知州先前还不知道宁公返乡会经过他这江城,现在迎接已是有些匆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