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2)

退朝后,其他儒生指责叔孙通欺君罔上,阿谀奉承。叔孙通却回答:不说假话,还有命吗?

于是,叔孙通投奔项梁,后来又跟了刘邦。

改换门庭的叔孙通也改头换面。他毫不犹豫地脱下儒生的服装,换成楚人的短衣。向刘邦推荐的人才,也尽是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为非作歹之徒。总之,叔孙通在汉王刘邦

军中的表现,完全不像一个儒家。

如此这般地熬到刘邦称帝,叔孙通终于有了大显身手的机会。汉高祖七年十月,叔孙通制定的朝仪在帝都长乐宫试行。原先不懂规矩的功臣元勋们,第一次在天子面前表现得诚惶诚恐,刘邦也才真正尝到了当皇帝是什么滋味(故事详见本中华史第三卷《奠基者》)。

刘邦重赏叔孙通。

叔孙通却说:臣的学生一百多人追随左右,都参与了朝仪的制定,愿陛下让他们也有用武之地。

刘邦又任命这些人为郎官。

前面说过,刘邦是讨厌儒生也讨厌儒家的,然而叔孙通却让他改变了看法。汉高祖十二年的十一月,刘邦甚至以最高规格(太牢)祭祀了孔子。

汉武帝的独尊儒术,在此刻已经打下基础。

那么,叔孙通为什么会成功?

因为他是新儒生。他很清楚,时代变了,儒学也得与时俱进。过去为邦国服务,现在为帝国服务。邦国的君主都是贵族,此刻的元首却是平民。贵族是熟悉礼仪的。让平民皇帝刘邦及其部下接受儒学,却并不容易。

所以,他必须等待。

等待要有信心和耐心,这两条叔孙通都有。他很清楚,

儒家那一套,用来打天下完全不行,用来治天下却长袖善舞。他也清楚,中央集权后,君臣父子之类的观念和制度不会没有用,反倒更有用。

只不过,必须投其所好,灵活变通。

所以,当刘邦南征北战时,叔孙通绝不温文尔雅。同样,刘邦问他朝仪难不难,他马上回答陛下希望如何就如何。后来排练,刘邦也认为不难。其实哪里不难,不过删繁就简,做了调整而已。

结果是皆大欢喜。原来那些质疑叔孙通的,也都改变态度,称他为“知当世之要务”的真圣人。

圣不圣,不好说。不迂不腐,是真的。

公孙弘也一样。

与董仲舒同时被武帝看中的公孙弘,当过狱吏也做过猪倌,成为朝臣时已年过六十,堪称老奸巨猾。他很清楚汉武帝是假儒家。因此,每次金殿对策,他提出的主张都很务实,却引经据典用儒学做装饰,汉武帝很受用。

公孙弘还有一招:遇到难办的事,总让直肠子汲黯先开口,自己跟进。如果汲黯在武帝那里碰了钉子,公孙弘就马上改口。次数多了,汲黯忍无可忍,在汉武帝面前当廷揭发公孙弘的背信弃义,斥责他不忠。

公孙弘却答:了解臣的认为忠,不了解的认为不忠。

汉武帝笑。

另一次,汲黯又揭发说:公孙弘位在三公,俸禄甚多,却用土布做被子,这是狡诈。

汉武帝又问公孙弘如何解释。

公孙弘答:汲黯所言属实。臣官居御史大夫(副总理兼监察部部长),却用土布做被子,确实未免有沽名钓誉之嫌。陛下明察,满朝文武与臣关系最好的,莫过于汲黯。今日汲黯当廷责臣,正中臣的要害。臣认账。更何况,如果没有汲黯,陛下哪里知道这些?

结果,汉武帝更加看重公孙弘。

元朔五年十一月,汉武帝封公孙弘为平津侯,这时他已经官居丞相。西汉的惯例,从来就是列侯才能为相,叫封侯拜相。公孙弘却开了一个新例,即拜相封侯。更重要的是,先封侯后拜相的都是功臣。从公孙弘开始,先拜相后封侯的,却有可能是儒家之徒了。

这也正是董仲舒希望的。

仕途即前途

的确,董仲舒和公孙弘,是西汉新儒家的两个代表人物。董仲舒是理论家,他回答了“为什么要独尊儒术”;公孙弘是行动派,他解决了“怎样才能儒术独尊”。

怎样才能呢?

垄断仕途。

这当然是抓住了根本。我们知道,帝国与邦国有一个重要区别:邦国是贵族政治,帝国是官僚政治。帝国的中央政府和地方组织,都由官员代理皇权。如果这些官员都是儒生,儒学的独尊地位就不可动摇。

然而垄断仕途并不容易,因为高祖的权力机关原本是军政府。所谓“非封侯不得拜相”,就是要维护军人的政权。流血牺牲打下的江山,岂能拱手相让于儒生?

问题是,军人政治即贵族政治。如果帝国的官员永远都是勋贵们的子弟,中央集权就不可能实现。因此,文官政府的建立是迟早的事,只不过得慢慢来。

公孙弘的办法,是先抓教育。

元朔五年六月,已被封为平津侯的丞相公孙弘,上书请为博士设弟子。博士是秦汉帝国的学术官僚和技术官僚,任务是为皇帝充当顾问。他们虽无决策权和行政权,却常常列席御前会议,很有发言权和影响力。

此时,研究诸子百家的博士都已被罢黜,皇帝的顾问团只剩下五经博士。五经就是儒家经典《诗》、《书》、《易》、《礼》、《春秋》。为五经博士设弟子,其实就是动用国家力量和经费,为儒家培养接班人。

公孙弘老谋深算。

五经博士是皇帝的顾问,也是太学的教官。博士弟子就是太学生。他们入学后,每年考试一次,成绩优秀的可以做官,成绩一般的可以为吏,不及格的退学。

这样一来,董仲舒建议设立的太学,就不但成为当时唯一的最高学府,也成为帝国官员的培养基地。大批接受了儒家高等教育的年轻人,进入权力机关,走上领导岗位,干部队伍的结构为之一变,气质也变得文质彬彬。

军人政府,开始转变为士人政府。

变化让最高统治者感到满意,博士弟子的名额也开始逐渐增加:武帝时五十,昭帝时一百,宣帝末二百,元帝时千人,成帝时竟多达三千。

不难想象,每年上千儒生进入各级政府,那会是一种怎样的局面。至少,独尊儒术已不再是空谈。

与此同时,统治集团与知识阶层也达成交易。

知识阶层就是士。士在春秋以前是最低一级贵族,在秦汉以后是最高一级平民,在战国和楚汉之际则是不安定因素。因为士的特点,是有知识,有文化,有技艺,无产业。

他们就像毛,必须依附在皮上。没有皮,就动乱。

西汉初年的情况正是如此。天下一统后,大批依附于各路诸侯的士人下岗待业,流落民间,不知所从。如不妥善安置,岂非又要冒出范增、陈平和蒯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