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篱笆墙,只见院中推放着一大堆的木柴,萧靖北站在一旁,正轮着斧头劈柴,似乎要将他离开之后家里所需的柴全部准备好。他身上的衣衫已然汗透,紧紧贴在身上,显出坚实的胸膛和有力的臂膀。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和身上,为他的皮肤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泽。他全身热腾腾的,似乎正蒸发着丝丝热气。
萧靖北看到宋芸娘他们,微微一怔,忙放下斧头,大步流星地向他们走来,宋芸娘只觉得眼前的男人如此强健,似乎充满了力量,她不小心扫到萧靖北近乎坦露的小麦色的胸膛,忙低下头,脸色绯红。
萧靖北看到宋芸娘的表情,有些纳闷,想了想恍然大悟,也面露尴尬之色。他忙对柳大夫行礼,迎他们进里屋,自己则回房换衣衫。
李氏的面色已经好了很多,脸颊有了正常的红润,眼睛也清亮有神。她优雅地伸出手腕,让柳大夫诊脉,目光则静静地注视着宋芸娘,脸上带着满意的、和蔼的笑容。
柳大夫收回了手,顺势轻轻捋了捋胡子,面露轻松满意之色,“李夫人的脉象稳定,病情好转了很多啊!近两日是不是没有怎么咳嗽,气喘也好了很多?”
李氏轻轻笑道:“多亏了柳大夫呢,我最近精神也觉得好了很多,连饭量都大一些呢!”她又看向芸娘,“说起来,宋娘子和柳大夫真是我们的大恩人。我们初到张家堡,人生地不熟,要不是你们出手相助,还不知会怎样呢?还有靖娴和钰哥儿,也要麻烦宋娘子照顾,真是有劳宋娘子了。”说罢,她撑起身子,要给宋芸娘行礼。
宋芸娘忙扶住李氏,嘴里连声说“使不得,使不得。”李氏又问:“不知钰哥儿和靖娴二人在您家如何?靖娴这个孩子也是,这么多天都不回来看看……”
芸娘微怔,她略一思量,忙说:“他们二人都挺好的,只是靖娴现在可是忙得很呢,我家隔壁的张婶婶很是喜欢她,经常喊她过去说说话,教她织布纺纱什么的。今天靖娴脱不开身,临行前特意嘱托我问您好呢。至于钰哥儿,他昨晚玩得累了,我们走的时候他还在睡着,所以没有叫醒他,下次来的时候我一定带他们一起回来。”说罢,冲柳大夫和荀哥儿使使眼色,他二人也会意地点头不语。
李氏闻言自是半信半疑,她叹了口气,“靖娴这孩子任性,给宋娘子添麻烦了。钰哥儿更是磨人,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啊。”她又对一旁站着的萧靖北说:“四郎,你带柳大夫和荀哥儿去隔壁正屋里坐坐,我和宋娘子说几句体己话。”
房里便只剩下了李氏和宋芸娘二人。房间矮小逼仄,光线昏暗,李氏沉默地靠在床上,似在深思,越发显得气氛诡异。芸娘有些不自在地调整了下坐姿,疑惑地看着李氏。
“宋娘子,我看你和我家靖娴差不多年岁吧,都是鲜花般的模样啊。”李氏突然开口道。
芸娘一愣,忙说:“李夫人,我可是比靖娴大了四五岁呢。”
李氏也一怔,“哦,真看不出来,还是像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呢,也不知哪家男儿有福气可以娶到你,又贤惠又能干。”
芸娘面色一红,低下头小声道:“李夫人,您别取笑我了。”
李氏温和地说:“叫什么李夫人啊,那么外道,就叫李婶婶吧。再说,我这落魄之人,还是什么夫人啊。”
芸娘忙笑着点头。李氏又说:“我也不喊你宋娘子了,就叫芸娘吧。芸娘啊,你年岁也不小了,不知定亲了没有啊?”
芸娘微微愣了愣,她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还没有呢。”
李氏眼睛一亮,声音也带了几分兴奋:“不知芸娘有没有中意的,或中意什么样的,说出来让李婶给你参谋参谋?”
宋芸娘闻言有些惊讶,觉得李氏此言有些唐突,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觉得又是羞又是恼,越发坐立不安,只好忸怩地喊了一声:“李婶婶——!”
李氏一愣,却悟过来,也感叹自己毕竟是重病了一场,有些太心急了,便自嘲地笑笑,柔声说:“芸娘啊,我知道你害羞,李婶也是关心你,你日后若有什么心事只管和李婶我说……”
只隔了一层薄薄墙壁的正屋里,萧靖北正在和柳大夫寒暄。萧靖北本是习武之人,听力甚好,此时正屏息聆听隔壁房里李氏和芸娘的谈话,芸娘的声音太过细小,李氏的声音太过低沉,却只听到耳旁柳大夫有些呱噪的声音,萧靖北便有些烦躁。
柳大夫见萧靖北似乎心不在焉,便也停下话语,低头饮茶。这边安静了,可隔壁的谈话却也结束了,萧靖北只好掩饰住失落,端起茶杯,对早已端着空杯无聊地坐着发呆的柳大夫热情道:“柳大夫,饮茶,饮茶。”
作者有话要说:
☆、半路上的遇险(上)
天阴沉沉的,空旷的原野上,犀利的寒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枯叶和残草,猛地扫到半空,在空中打着旋儿。一条长长的黄土路的尽头隐隐出现了一个小点,越来越近,随着“得得”的蹄声,一辆载满了大包小包的骡车驶了过来。
驾车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他穿着破棉袄,头戴冬毡帽,两只手笼在袖笼里,耸着肩膀,双脚垂在车辕旁。他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扭头对坐在身后的人抱怨道:“天说冷就冷了,拉完了这一趟,我说什么也不跑了。”
身后的那名女子坐在一堆大包小包的袋子间,她穿着青色碎花棉袄,头上包着一块厚厚的大头巾,只露出两只亮晶晶的眼睛。她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松开了严严实实遮住脸的头巾,露出一张白皙的俏脸,未语先笑,却是宋芸娘。
“刘大叔,还有好些人家没有去靖边城卖粮呢,您就多帮他们运几趟,做做好事吧。”
半个月前,军户刘栓财从大舅哥那儿借了一辆骡车,拖粮去靖边城里卖,顺便再买些所需的杂货回来。因靖边城里粮价卖得高,一些日常杂货却比堡里便宜,故此堡里一些相熟的军户们便纷纷找他帮忙。这刘栓财干脆排出日程表,一家家的拖运,当然也不白出力,运一次收二百文。这一天,刚刚轮到了宋芸娘家。
刘栓财缩着脖子,哭丧着脸,“宋娘子,我倒是想多跑几趟啊,我又不嫌钱咬手,只是现在路上又不太平啦,前日路上我差点儿就遇上鞑子了,幸好我跑得快,才躲过了他们。”
宋芸娘有些吃惊,“不是说周将军的军队把鞑子赶走了吗?怎么还有鞑子?”
“谁知道呢?这该死的鞑子,怎么都阴魂不散啊。我听说前几日定边城遇险,只怕周将军的军队前去援助去了。一想到咱们这一块儿没有周将军的保护,我这心里就慌得很,今天跑了这一趟,说什么我也不再跑了,赚金子也不干。”刘栓财说着,又把手从热乎乎的袖笼里掏出来,拿起鞭子抽了骡子一下,“快些跑,你这畜生越来越懒了。”
宋芸娘闻言有些担忧,她静静靠在米袋上,紧了紧棉袄,又包上头巾,失神地看着灰蒙蒙的天。
半个月前,宋芸娘用卖面脂挣的钱买了棉花,打了两床新被子,又给一家老小都做了新棉衣,连萧靖娴、钰哥儿都有份。要不是这新棉袄,宋芸娘只怕要被这寒风吹个透心凉。她倒是尝到了做面脂挣钱的好处,故此这次去靖边城除了卖粮、买些常用的杂货之外,她还准备买些做面脂等护肤品的材料,顺便再看看这面脂在靖边城有没有市场。
十多天前,萧靖北被派去了边墩驻守,临走前因李氏病已无碍,便好说歹说要萧靖娴搬回去。可萧靖娴不知怎么竟深得张氏的欢心,居然以张氏要求作伴为由搬到隔壁许家去了。钰哥儿倒是思念李氏和王姨娘,吵着搬回了萧家;住了几天又想念芸娘和荀哥,便偶尔去宋家住上两天。芸娘经常出堡探望,王姨娘也经常进堡看望萧靖娴,两家人并没有因萧靖北的离去而疏远,反而走动得更加频繁。
宋芸娘还在兀自发呆,突然只觉得身子一震,骡车突然停了下来。只见刘栓财一脸的紧张和凝重,他勒住骡子,猛地一下跳下车,俯身趴在地上,耳朵紧贴地面,凝神听着。
“刘大叔,怎么啦?”宋芸娘不解地问。
刘栓财伸出食指在嘴唇处“嘘”了一下,又凝神听了会,脸色惨白地爬起来,“宋娘子,咱们有麻烦啦,我听到有马蹄的声音往这边过来,只怕人还不少。”
“那怎么办?”宋芸娘也很紧张,她猛地坐直了身体,脸色发白。
“别慌,说不定是咱们自己的军队呢?不过以防万一,咱们还是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刘栓财看了看四周,垂眼想了一会儿,“想起来了,这儿离咱们张家堡的一个边墩近,我家大儿子就在里面,我给他送衣服的时候曾经去过。”
天仍然阴沉沉的,呼啸的北风一阵紧似一阵,疲惫的骡子拉着车拼命地往前跑着,刘栓财一鞭又一鞭地用力抽着,鞭子“啪、啪”地抽在骡子身上,也抽在刘栓财和芸娘的心上。骡子迈开四蹄卖力地跑着,可是身后负担太重,却怎么也快不起来。
前方远远的出现了一座高高的墩台,周圈是一道厚实的土筑城墙。此时,一名士兵正在城墙上防守眺望,看到刘栓财他们,忙慌着喊人开城门。
刘栓财神色激动,一边用力抽着鞭子,一边大喊:“快开门,柱子,我是你爹——”
可是越跑越近的时候,本来虚掩着的门不但没有打开,反而一下子合拢,关得紧紧的。
只听得墩台里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声音:“爹,你快跑,后面有鞑子,爹,他们不让我开门啊——”
刘栓财忙回头,宋芸娘也紧张地张望,却见后方一阵尘土飞扬,远远的有数十匹人马奔来,马蹄阵阵疾驰而来,地面也随之不停地震动,马上的人发出阵阵怪叫,看其身上衣着,竟然真的是鞑子。
这是宋芸娘在边境生活了五年第一次和鞑子近距离相遇,她只觉得心跳咚咚如擂鼓,似乎要跳到嗓子眼,满身的血都一下子涌上头顶,口干舌燥,脑子发懵。她一边慌着将骡车上的米袋扔下车,一边和刘栓财一起高喊:“快开门,快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