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明媚,桃花灼灼。
戚弦抱着琴走在青石阶上,眼前赫然出现一座八角亭,几名青年正相谈甚欢。
人群中,一眼便看到了谢景洋的背影。
他着一身白衣,正眺望着远处的雁群。清风拂动他的衣摆,仿佛翱翔于天地间的白鹤正抖动翅羽。
谢景洋似乎察觉到她,转过头来,发梢划过一道悠扬的弧度。
“幽真居士到了,快请入座。此地风泣雁鸣,唯有你天下第一的琴声能与之相和!”
清朗的声音,以及眉眼间温润的笑意,让她心跳加快。
也许是气氛正好,戚弦下意识低喃:“谢状元,我心悦你……”
“喂喂,快醒醒!”
一道粗哑的声音响起,戚弦猛然睁开眼,灰蒙蒙的天空上几只秃鹫盘旋。
原来是梦啊!
也是,自五年前赤鹰国入关以来,大夏到处都是破壁残垣,百姓们像畜生一样苟活,哪里还有艳丽的桃花林,哪里又有人惬意地吟诗作赋呢。
而把那群侩子手带进大夏来的,正是梦中笑意温润的谢景洋!
谢景洋从小被称为神童,十八岁三元及第才冠京都,收获了不少女子的芳心,其中也有被御封为天下第一琴师的戚弦。
某次诗会对他一见倾心,可惜,没多久便听闻谢景洋与杜水柔订亲,此后戚弦便默默守着自己的小心思。
奈何造化弄人,太子薨逝,三皇子趁机清洗了一大批太子残部,登基称帝。
其中,杜丞相为了保命,顺势投靠了三皇子,将独女杜水柔送进宫中为妃。
而谢大学生却宁死不屈,为了守住太子的暗部势力被满门斩首。
听闻谢景洋的死讯,戚弦当时便决定下半生青灯古佛。
但是,却因得罪了杜水柔而被划破脸,名声被毁,天下第一琴师的名号被剥夺,最后被赶出城外永世不得入京。
此后,戚弦便四处漂泊。
睿帝执政后,不断加重赋税徭役,四处征战大兴土木,朝堂和民间均苦不堪言。再加上两年大旱,多处爆发了起义,梁王打着清君侧的旗帜起兵。
而谢景洋忽然“复活”成为梁王谋士,曾经的谦谦君子化身为罗刹,引赤鹰国入关,为复仇,不惜拉了半个大夏陪葬。
戚弦在战乱中流亡了五年,年少的心思早就被岁月磨平。
即便是为了推翻暴虐的睿帝,为了给谢家复仇,那也不能联手豺狼糟蹋国土啊!
当年对他的才情有多欣赏,如今对他勾结敌国的行为就有多失望。
周围的流民渐渐慌乱,她从地上爬起来,抱紧怀中的琴,这是她当下唯一的寄托。
“什么声音?”
前面的人喊了一句。
戚弦侧耳,“脚步整齐,伴有金属碰撞声……是军队!”
四周的人慌乱起来。
很快,风沙中出现了一队身披黑甲的步兵,队伍中一顶深红的轿子格外显眼。
戚弦跟流民一起跪在路旁,静静地等待对方走过去。
汗水从额头滑落,滴在黄土上,干旱了许久的土地感受到这一丁点湿润,疯狂地吸收水分,瞬间那滴汗珠蒸发得干干净净。
忽然人群中发生骚动,有人恶狠狠地大叫,“谢狗贼!你害死我三个儿子,我今天就给他们报仇!”
戚弦抬头,正看到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冲出人群,他举着拐杖直奔向那顶深红的轿子。但还没等他碰到轿门,旁边的士兵手起刀落,鲜血瞬间染满黄土。
一切发生的太快,即便这几年见过无数死人,眼前的这一幕也让戚弦心下震撼。
“你怀中是何物?”
她听到有人开口说话,木楞地转头。
轿帘被掀开,里面坐着的人浑身隐在黑暗中,她只看到一双白底金纹履。
那白色纤尘不染,干净的不似人间物。
“问你话呢!”随着士兵的暴喝,戚弦被拽着肩膀摔在地上。
看着蔓延在眼前的血水,戚弦心脏紧缩,耳边嗡嗡作响。
“是先母的遗物,一把七弦琴。”她听不清自己说了些什么。
“可有名?”
“泣颜。”
“泣颜……”那人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然后姿态闲适地从轿中下来。
一身白衣,面容俊秀,正是谢景洋。
同样的白衣,梦中的他飘渺似仙,而此刻却浑身透着死气,仿佛从地狱爬起来索命的幽鬼。
谢景洋弯腰,苍白的手指挑开她罩在头上的长袍,凤眼微微眯起。
“幽真居士?”
长袍滑落,露出戚弦小巧的鼻,和瘦削的下巴,以及右颊处,一道从眉尾延伸到嘴角的骇人的疤痕。
幽真居士……多少年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
“既然带着琴,就弹奏一曲罢。”头顶传来不容拒绝的声音。
戚弦有些不可思议。
就在刚刚,他的手下当场终结了一位老人的性命,血迹都没干透,他竟然要听琴?
“此琴断了两根弦。”
“无妨。”
戚弦听到拔刀的声音,看了眼旁边干瘦的尸体,转头盯着那双阴冷淡漠的眼睛。
“我不愿。”
谢景洋挥手制止准备挥刀的士兵,倒也没再逼她。
“随我回京。”良久,他又说了一句。
“我不愿。”戚弦挺直脊背。
“引敌国入关,拱手送了半壁疆土,多少百姓遭外族践踏。尸体就摆在那边,谢景洋!你看不到么!”
立在一旁的士兵嚯地拔刀,锋利的刀刃架在她的颈边。
她不为所动,“通敌卖国的乱臣贼子,我就算是死,也不会与你同流合污。”
说罢,便闭上眼,静静等待死亡。
架在颈边的刀被撤走,她听到士兵嘲弄的声音,“呸,给脸不要脸的婆娘!”
睁开眼,看到谢景洋已经上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