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然然停下脚步,看着林婆子哆哆嗦嗦直起身,在墙角到处摸索。这屋子到处都破败而凌乱,显然是遭遇了红卫兵的又一场抄家。
听林婆子刚才的口风,她明知道这群红卫兵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林婆子肯定不会把宝贝藏在家里。再说了,家里被翻得这么彻底,地板都撬开了,哪里还能藏得住东西?
林然然实在好奇,她还能拿出什么来?
只见林婆子从角落捡起一把被踩坏的黑伞,小心翼翼拍拍上头的灰尘。
林然然的唇角抽了抽:“难道这把黑伞也是老物件?”
“是有些年头了。”林婆子笑着点点头,“它是我们家唯一保留下来的旧东西。说起来还多亏了豆豆,咱们被赶出家门的那天豆豆还在襁褓里,天又下着大雨,有个年轻的红卫兵见我们可怜,就让我们把这把油纸伞带出来了。
林然然闻言,接过油纸伞细细查看,油纸伞早已经破烂不堪,不过伞身不知道是用什么木材制作而成,握在手里有些沉。
她看了半天,终于摇摇头放弃充内行:“我看不出这伞有什么地方值钱了。”
林婆子笑了笑,接过油纸伞,拇指在伞柄末端轻轻一摁一扭,就打开了。里头居然挖空了,往外轻轻抽出一个纸卷来。
“原来是画。”林然然恍然大悟。她稀罕地抓着伞柄左看右看,喜滋滋道:“不知道能不能找人把这伞面修补一下,里头可以藏不少东西呢。”
见林然然这幅样子,林婆子终于掌不住笑了:“林小姐,你可真是买椟还珠了。”
林婆子把那卷画徐徐展开,道:“你看看,这画的落款是谁?”
第185章
林然然凑上前,借着外头透进来的一点光线凝神辨认,落款是……
“苏东坡?!”林然然险些破音。
只见图上画着一块怪石,一枝枯木,左边题了两行诗句:“四十谁云是,三年不制衣。贫知世路险,老觉道心微。已是致身晚,何妨知我稀。欣逢风雅伴,岁晏未言归。”
林然然只觉得这图有些眼熟,等看见这行诗的时候顿时惊呼出声:“枯木怪石图!”
林婆子有些诧异地看了眼林然然,道:“你认得这幅图?”
林然然也发觉自己表现得失态,忙收敛神色:“我有位长辈很喜欢书画,曾经提起过苏东坡的这幅画,没想到会在您这里。”
林婆子笑了笑:“我原本还担心书画不值钱,让你吃亏。”
“不吃亏不吃亏。”林然然在心中大喊,嘴上道“,“这是名家真迹,当然贵重。”
林婆子摇了摇头:“红卫兵抄家的时候,家里几代传下的书籍古画烧的烧毁的毁,只有这一副被藏在伞柄里躲过一劫。”
原来林婆子的丈夫是位老派文人,一生沉浸在诗书中。红卫兵抄家时,他紧急躲在书房里将这幅画卷塞入了中空的油纸伞中。临死前还千叮咛万嘱咐,让林婆子务必护住这把伞。
“还以为他藏了金珠还是大洋,结果是这么一副不当吃不当喝的。”林婆子嗔怪道,语气里却流露出对丈夫深切的怀念。
林然然不由得道:“既然这是您丈夫的遗物,那我……”
林婆子摇摇头,笑道:“先夫一辈子泡在书堆里,临走前还惦记着苏东坡的墨宝不能被毁了,要传下去……林姑娘,我相信你能好好保存它。”
林然然肃然起敬。要知道这场文化浩劫里毁去了多少珍宝,自古流传下来的古籍墨画百不存一。后世苏东坡流传于世的只剩下三幅画,这幅枯木怪石图流落到国外,被一个不知名华人以4.1亿元拍下,才终于回归故土。
她觉得手里捧着的画卷沉甸甸的,认真承诺:“您放心,这幅画我一定会好好保存。将来有机会,我就把它献给博物馆。”
林婆子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显然不相信林然然的话。她倒不是不相信林然然舍得捐出去,而是不信这些所谓“封建”的东西能够进入博物馆。
林婆子又对林然然道:“姑娘,等我的腿好些了,你再来收东西吧。”
林然然摇头笑道:“我马上就要回家了。”
林婆子顿时嗟叹,她还藏了好些东西呢,都是她陪嫁的体几,要便宜了其他人还不如给这位好心的姑娘。
林然然倒没觉得可惜,她已经得到了此行最珍贵的一件宝贝,心满意足。
临走前,林然然掏出一百块钱和一些粮票,对林婆子道:“太多票给了你也是点眼,你自己有门路,就在黑市上换点粮食吧。”
说完丢下东西便走,林婆子在后头直说“太多了”等话,她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林然然把画收进空间,重新回到阳光明媚的大街上,她只觉得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4.1亿的苏东坡真迹啊,现在就躺在自己怀里!
为了让自己找回真实感,林然然决定去贩卖一点好东西——在那之前,她得先去接顾元元。
顾元元小朋友在食品厂可谓是如鱼得水。食品厂糕点柜台和周围柜台的一群女人都特稀罕这小胖子,趁着没客人的时候都过来捏他的脸,给他糖吃,逗他说话唱歌。
顾元元吃完了一根糖葫芦,捧着被掐得红红的胖脸蛋委屈巴巴,他终于理解了麻团的痛苦,以后再也不揪麻团的腮帮子和尾巴惹!
林然然走进食品厂时,他撒开小短腿就飞奔过来,抱着她嘤嘤告状:“阿姨掐我的脸!”
逗得大家又是一阵乐。
林然然谢过了大家伙,在熟食部秤了一斤卤鸭胗和半只烧鸭,买了一瓶地瓜烧和一瓶山西大曲,就带顾元元离开了。
顾元元迈着小短腿跟林然然走在路上,吭哧吭哧啃一个卤鸭胗,挑剔道:“好硬哦,没有姐姐做的好吃。”
林然然笑道:“是你自己非要吃的,咬得动吗?”
这下可戳了顾元元的伤口——他豁掉的门牙还没长出来呢!这卤鸭胗又特别硬,他只能用一边的大牙啃,啃得身残志坚,津津有味。
“我咬得动!姐姐不许说!”顾元元气呼呼道。
“好好好,不说不说。”林然然强忍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