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田跪在地上给沈少堂穿朝服,趴在沈少堂腰上给他系腰带,都活脱脱系不上。
沈少堂侧身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心下暗忖:他堂堂一国齐帝,哪里就脸大了呢?居然被他的小皇后在那般暧昧的气氛下,说他的脸……像月饼?
她就不能挑个好听的词儿么!
哪怕像西瓜、苹果,像冬瓜都比像月饼强。难不成,他的脸很扁很平吗?像、月、饼!
沈少堂对着铜镜中自己的脸一通瞪,为了看清楚一点他往前轻轻一蹭——田小田正趴地上咬着牙给他系腰带,两手全都伸到皇帝爷后腰上,摸摸索索可就是找不到那该死的扣眼儿。就在这当儿口上,皇帝爷突然便向前一窜——田小田一个没控制好,一头就扎进了皇帝爷的——小腹里……
沈少堂只觉得腹下一热……
不料,此刻却突然有个小太监噔噔噔地奔进更衣阁里,抬头便说:“启禀陛下,太后娘……呃……呃呃呃……”
小太监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了,眼珠子抠出眼眶来。
皇帝爷……和田小田……没看见没看见没看见,他还是个宝宝,什么都没敢看见……
沈少堂一眼看到小太监风中凌乱的表情,再抬头往铜镜中一瞧——尼玛!他与田小田在铜镜之中——这是特么的什么姿势!
沈少堂一脚踢向田小田:“还不快滚开!”
堂堂大齐少帝的一世英名,全被这小子毁了!
田小田一脸委屈,又不是他故意想趴过去的,还不是皇帝爷你在那里东扭西扭照镜子,他一头栽进去还没找皇帝爷要精神补偿呢,居然把他一脚踢开。好吧,你是皇帝你最大,我吃你粮我认栽。田小田一骨碌爬起来,自动滚到后面去帮沈少堂系腰带去了。
沈少堂:“太后又怎么了?讲。”
小太监颤巍巍不敢抬头看皇帝,结结巴巴地:“太后娘娘传下懿旨,着十日之后于宫中例行皇族家宴;娘娘传谕陛下,令陛下备‘黄金宴’共计一百桌,以飨宗族。”
沈少堂的脸色,倏然黑了下来。
*
太后娘娘的这一道懿旨,经过那个差点抠眼珠子的太监宝宝的传说,全皇宫里都知道皇帝被太后娘娘穿了小鞋。
这不明摆着么,那一日皇帝叮叮当当地跑进坤宁宫里,为了小胖皇后当众给了太后娘娘一锤子,太后娘娘可是憋了四五天没动静,你们还当太后娘娘真的“六宫之表”“贤淑仁慈”不计较小皇帝当众给削的那一层脸?哼哼哼,你们实在是太、年、轻了。越是身高位重,脸皮儿上的那一层,就越发比其他人贵重,太后娘娘憋了这许多日子,可不就生生憋了个大的么。
小胖皇后软软吃饱了、睡足了,自然也是听说了这件事。但是软软有一点疑问不太明白,便抓了巧巧来问:“黄金宴,是个什么东西?”
巧巧跪在皇后娘娘的扶榻下,认认真真地回答:“奴婢在宫里当差的时候短,并没有见过黄金宴;但是听以前管事的嬷嬷们说,‘黄金宴’乃是先帝爷尚在世时,有一年为庆贺太后娘娘——当时还是皇后娘娘的三十寿辰时,命御膳房里的能工巧人,做得一桌全是金碟子金碗真金子的宴席。”
“那席上的摆得可真全部是黄澄澄的金子,桌椅、碗盘这些子就不提了,单是宴上的那些菜品的名儿——金乳酥、金玉饼、酪金冻,就连宴席上喝的酒,都是南安酒坊里特酿的黄金帆呢!”巧巧一脸的艳羡,“听说这些酒菜里都加上了细比发丝的金箔丝,那一端上桌来,可叫一桌子的黄金闪闪,金碧辉煌呢。据主厨的尚宫们说,服金可至延年益寿、永保青春;太后娘娘非常喜欢。只是这一桌子的黄金宴造价实在是太高,所以整个宫里边,也就才做了那一桌、那一回。”
白软软听巧巧说完,忍不住咋咋舌。
有钱太后真会玩儿。
服金、吞金,难道不怕金子吃多了进了肚子压肠子么?但是,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若是要煮这么一桌子眩人眼目的黄金宴,得花多少两金子,动用多少人工;先帝爷尚在时,不过也就做了那么一桌,给太后娘娘长长脸,而今皇太后一个不高兴,居然要令小皇帝给她备下一百桌?这明摆着是逼小皇帝掏空国库来给她摆威风啊!
可是,软软忽然记得起吵了架的那天晚上,沈少堂明明郁悴的脸孔,明明首辅大臣魏国公就是为了国库积盈的动用而与沈少堂争执,现在太后娘娘居然逼着小皇帝再去花大钱摆家宴?这不明摆着要挤兑他吗?!是不是亲妈啊。
软软越想越有些不是滋味儿。
晚饭过后,她趁着离睡觉还有点空儿,便抽脚去了一趟崇阳殿的后宫。她知道沈少堂虽然每日吃住在崇阳殿里,但是每到晚膳过后,他总要再去尚书台巡视一圈儿。她想趁着他出来的这一刻,和他说上几句话。
这晚上,天气不算太好,蒙蒙地下了一点儿细雨。
软软提着裙子走到崇阳殿后的夹道中时,刚刚好看到沈少堂带着田小田等数些太监,匆匆由夹道之外经过。
软软开口便想叫他。
但却突然看到,大齐少帝沈少堂紧紧拧着眉头,脸色晦暗;下着这么蒙蒙的细雨,他竟然身边都没有人给他撑上一把伞。胸前背后的龙袍,皆被雨水打湿了。
软软忽然便没有叫出口。
他这样的样儿,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软软便一个人,又溜溜嗒嗒地回了坤宁宫。她一边走,一边没意思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儿,皇后裙的裙角,和她一双崭新的绣花鞋,都被雨水打湿了。软软看着自己的鞋尖儿,不知怎的,就有点儿微微地心疼。
嘀嗒嘀嗒。
深秋初冬的小细雨,便蒙蒙地下了一整夜。
*
数日又数日再数日之后。
大齐后宫打从天不亮,便开始忙碌开了。今日正是太后娘娘母仪天下,赐宴皇族的大日子。东宫门、九华门、南齐门从一大早便车水马龙,各皇亲国戚家的王妃、夫人、公主、翁主,加之数名国之重臣的诰命夫人、六品之上的命妇,皆赶着车马,轰轰隆隆地进宫来了。每个宗亲的脸上,皆是喜气洋洋,除了见面相互寒暄问侯之外,所有人莫不念念议论着太后娘娘此次“将赐黄金宴”,饶得是众人又是兴奋,又是觉得一睹传说中的国之盛宴,颜面有光。
太后宫里也早早就掌上了灯,皇太后身边前后八个宫女丫头忙碌梳洗穿戴。
皇太后一边搓着食指上的祖母绿戒指,一边心中唇角,冷冷发笑。
跟哀家斗,你还嫩点儿!
崇阳殿里没有点灯,只有田小田一个人跪着,在帮沈少堂穿礼服。沈少堂一直黑着脸,他这几日的心情就如这窗外依然还绵绵的秋雨,雾蔼重重,吹不走散不开。
田小田这回终于妥贴地给沈少堂穿好了礼服,“陛下,可以走了。别误了吉时。”
沈少堂没有答话,抬脚便往殿外走了去。
田小田连忙命小太监宝宝帮着撑伞,沈少堂将手一抬,便把人赶了开。撑什么撑,他心里烦。
太监宝宝不敢忤逆心情不好的小皇帝,夹着伞赶忙退到了一边儿去。沈少堂只带着田小田一个人,赶到了丹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