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中书、尚书侍郎,跪地而不敢抬头,中书先道:“陛下,臣以为,边境之事事关国之安危,魏国公临危不乱,提前安排魏翔将军早往边境,一则安军,一则缴寇,实乃万全之策。”
尚书低头:“臣附议。魏翔将军虽年少,但胆大心细,将由边境三郡之权交于魏将军,必能宏郭将军之遗志,安三郡之流乱。臣,附魏公之。”
哼……哼哼哼……
沈少堂于心头恨恨冷笑。
什么一品大员,什么中书省、尚书省,两省中枢!你们不过一个个都是魏国公的走狗,他一个点头,你们便敢指鹿为马、肆意妄之!你们的眼里,何时还曾有朕这位当朝天子,何时还曾为了皇家、皇权,而尽忠职守!
沈少堂气得脸色暗青,眉间额际,血管突突直跳。
魏国公听完两员大臣之议,挥手令他们退去。两位高官之臣如得大赦,不等皇帝开口,便匆匆逃去!
魏国公抬头向沈少堂,竟以责问的口气:“陛下,两省已议,陛下还有何等旨意吗?!”
旨意?
你的决定,便已足是圣旨!
沈少堂紧紧盯着魏国公,冷然道:“即然魏卿已决,便按此执行。”
他已再用着自己的最后一丝冷静和理智,告之自己必须摒得住天子之气,绝不能在此时此刻,与魏国公翻脸!那么不仅于整个大齐不利,甚至连整个沈氏皇族,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即是如此,”魏国公竟往前来,将先前丢于地上的奏折捡起,按在沈少堂的御书案上,“请陛下——御批。”
那份奏折上,正是沈少堂先前批阅时,不小心打了个极大的喷嚏,而至奏折之上被朱砂御笔画出了极长的一道——那道朱砂笔迹,又长又利,仿佛如同一把淌着血的尖刀,扎进了沈少堂的心。
沈少堂与魏国公对视。
魏国公已走到了书案之侧,与少帝不过咫尺之余。但是魏国公站立,目光冷硬犀利,向下狠狠压来。少帝抬头仰望,及下至上,便先被压了三分。
两人僵持对峙。
整个崇阳大殿的空气,仿佛都被凝固。
铜鹤台上的红烛扑扑闪闪地跳跃又跳跃,噼噼啪啪地烛花,在焰芯中爆开。
魏国公冷冷压下:“请陛下——御、批!”
他竟执起朱红御笔,往沈少堂的手中一塞!
批!不批,你也得批!批,你也得批!
沈少堂的胸口仿若炸开,他有一瞬间的冲动,想将手中的御笔,扔在魏国公的脸上!此般奇耻大辱,仿若逼宫夺位!似乎下一秒,他魏国公便要逆主称帝了!
小太监田小田在侧,望着沈少帝倔强而纠结的眼神,仿佛看到了少帝的眼瞳里,几乎生生憋回去的斑斑泪光。田小田连大气儿都不敢喘,却替少帝心若刀割,但是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太监,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帝被人欺负至此,却一动也不敢动……
沈少堂咬牙。
拿过朱砂御笔,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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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国公拎着皇帝亲批的奏折,哈哈冷笑着踏出崇阳殿,扬长而去!
崇阳殿里,却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声响!
御书案上的田黄镇纸,疯了一般直奔向熊熊燃烧的铜鹤台,咚地一声石尖撞上生铜,发出巨大的一声撞击!崇阳殿里整排的红烛,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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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大齐后宫里,响起咚咚咚狂风暴雨般的脚步声。
一个身着龙袍的身影,穿宫台、跨宫廊、过宫门,开启了一连串如同风雷电掣、狂风暴雨般谁也跟不上的暴走。
田小田照例还是跟不上,在后头一路小跑得气喘吁吁,但是在这个时候,他也丝毫不敢喊出沈少堂的名字,更不敢让皇帝爷等一等他。他知道,刚刚在崇阳殿里的那一幕,简直在沈少堂的心里点了一把什么样的火。这把火将大齐少帝烧得应该疼痛如剜心透骨,止不住的血泪横流。
沈少堂一个人,疯狂暴走。
他仿佛感觉不到疲累和疼痛,崇阳宫距坤宁宫足足三里的路程,他仿佛一个眨眼的功夫便走到了。一路几乎脑子里没有任何思想的,便是走走走、向前走……走到甫一抬头,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到了坤宁宫门前。
但是,坤宁宫大门紧闭,宫门下燃着的点点宫灯,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沈少堂这才突然怅然。
对了,她不在宫里。
他这是怎么了,怎么不知不觉地便直奔这里而来了,怎么无法控制的,便想只见她一面……也许并不能将刚刚发生了什么,于她说个清楚;但是他却突然想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白白嫩嫩、胖胖乎乎的小脸,凝视着她那一双永远水灵灵晶莹剔透的眼眸,听她摇摇萌萌地问一声:“陛下,你怎么了?”
怎么了?
软软,我怎么了!
若人生能够重来,真希望自己从不被抱进大内;人生能够重来,真希望自己从不会被推上帝位!若人生能够重来,只愿自己能生在临海之家,有兄姐庇护,有父母疼爱……若人生能够重来,你和我……还能相遇吗?软软……软软……
沈少堂独立风中。
望着那点点宫灯,竟怅然若失。
谁知,坤宁宫的大门,却忽然被轻轻一推——
吱呀——
宫门闪动,沈少堂的心,竟也被狠狠一推?!他几乎下意识地,惊喊出声:“软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