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岁依旧是梅老太爷主事,旁边站着梅家的少爷少奶奶和夫人姨娘们,一溜儿过去金钗华服,好生富派。
金织廊桥中央的神龛前摆着一整只猪头,奉供茶酒和各色菜肴,六十多岁的梅老太爷燃香祝辞,末了捋着花白的山羊胡子道——
“春溪镇临山临海,镇上不少乡民都靠捕鱼而生,那鲨怪频频吞吃渔船、祸害性命,不除不足以泄民愤,日后谁人还敢开船出海?选出来的十五名子弟,出发是好汉,回来是英雄,除了官府给的八十倆赏银,我梅老做主,商会再给一人发放五十倆辛苦酬。趁今日祭酒,大家好吃好喝,沾了喜气就上路!”
说着双手打拱,在香案前深深鞠下一礼。
秀荷和阿爹站在桥尾人群中,便看到他身后一排老爷太太们也跟着跪伏叩拜。
半月余不见,大少爷梅孝奕更加阴霾了,清瘦的侧脸寂寥未褪,大夏天腿上还覆着一层薄巾,放在膝盖上的手指青青白白。二少爷梅孝廷着一袭对襟织云长褂,素白交领一丝不苟,冷颜杵在一旁,不弯也不跪。张锦熙站在他的右边,暗暗用手拽他,他冷冰冰一把拍开,张锦熙便勾着帕子,自己跪伏下去。这是个能忍能驯的女人,梳着花叉髻,留海齐整整的,看起来也比进门时丰满了许多。
秀荷便晓得梅孝廷也没少疼她,果然男人得了心病,不几天就好了。
秀荷便收回眼神,只这一抬眉间,却看到哥哥关长河躲着脸站在十五名汉子中。关长河想去捕鲨鱼攒银子,然后给小凤仙赎身。
“哥。”秀荷叫他一声,他立刻藏去了庚武身后。怕给老关福打。
“狗-日的龟孙儿!老关家要被你断子绝孙——”关福却已经一鞋拔子脱下来,一瘸一拐地杀将过去。
视线匀空,秀荷看到人群中庚武穿一袭墨黑长裳,腰束革带,看起来凛凛清爽。那腰胯窄而腿修长,挺拔的英姿在人群中好生醒目,宽肩上却挂着个青布包裹……连走了都不告诉自己,还笑。
秀荷剜庚武一眼,瞥过眼神不再理睬。
晓得这女人又闹性子了……是在不舍自己嚒?说一声软话会死。
庚武心中柔软,隽颜上却勾出一抹笑弧,见她融进女伴中布桌倒酒,自与同僚们在席中坐下。
第贰陆回花放满潭
桥头桥尾摆了一百多桌,年轻的媳妇们负责倒酒,秀荷着一袭淡橘绣花边琵琶襟褂子,下搭莲色褶子长裙,花儿蝶儿似的忙碌。她是年纪最轻的,虽着身份不清,自己倒也不自艾,反而把发髻扎得新鲜,不似那妇人们整个儿圆满地绾起来,也不似姑娘家家留一缕长辫垂在颈后胸前,风情别样。
喝酒的弟兄们眼睛频频往她那边看,问庚武:“那丫头性子倔,先头一看见你就躲,是怎么把她降服的?”
小黑撇嘴:“哪里用降?早就喜欢上庚武了,不喜欢她躲什么!”
弟兄们边喝边笑,谁都晓得那天晚上庚武把秀荷扛去桥底下办了,女人一痛,再倔也软了。冲秀荷的背影道:“嘿,庚武家的,过来给你家相公倒酒哇!”
庚武眼角余光向后一瞥,那不缠足的女人裙儿摇曳,胯儿像一张月亮盘子,不走远,又不过来,偏隔着三两桌的距离晃。
嘴角便勾出笑弧,持杯抿了口酒道:“怕是心里舍不得,正自别扭呢,哪里肯过来,不要理她。”
秀荷两手抱着小酒瓮,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庚武正自背对自己而坐,那宽肩窄腰,马步坐姿,萧萧凛凛的,把周遭一片儿姑娘的眼神频频勾去。只看着她心里又气又念。
谁舍不得他了。
不理就不理。
转而去到另一边。
晚春坐在姨娘桌上磕着瓜子儿,听娜雅说梅家在南洋那边的生意,心里头痒痒得想去。乍一见庚武眉目含情把秀荷跟随,便向一个姐妹递了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