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嫮这日实在学堂上完了课,听说大房的出嫁的姐姐谢柔回来了,谢柔是府里的大姐,虽然是庶出,但是她为人很和善,在家时总是带着妹妹们玩儿,谢嫮对这个大姐也颇有些印象,记得她人漂亮,性格好,和谢莘差不多。
老太太邢氏差人来了玉瓶斋,给姑娘们告了假,特准她们去主院见一见谢柔,行个礼,叙一叙姐妹情分。
谢嫮是跟着谢莘走的,穿过了垂花门,入了主院,便是嶙峋怪石,老侯爷喜欢怪石,所以,主院的两个园子里除了有花,就是假山石比较多了,每一尊都各有说头,价值不菲。
谢柔正坐在下首与老太太说话,邢氏是个严肃的人,头发一丝不苟,穿着一身降色绣金团花锦的衣裳,她身子骨架大,穿衣服有衣相,有派头,脸上施着厚粉,掩盖了不少皱纹,看起来年轻了不少。
谢柔则是一袭华贵的小妇人装扮,乌黑的发丝梳着一个凌云髻,发髻上带着几枚金边包裹的珍珠头钗,看着清雅动人。她的五官也是十分柔美,气质古典,举止谈吐也相得益彰,怪不得她凭着归义侯府庶出大小姐的身份,也能嫁入尚书令府,做了府内长媳。
女孩们对邢氏行了礼,就都去到谢柔身边,谢柔一个个与她们牵手回礼,每人都带了礼物,当轮到谢嫮之时,谢柔看着这个与从前气质完全不同的谢嫮,有些微愣,也是谢嫮出落得太好,五官灵动没话说,肌肤白里透红,小小的脸说不出的精致漂亮,一双大眼睛仿佛那天边的一泓温泉,瞧着就让你觉得像是徜徉在春山般惬意,尽管她没有穿华丽的衣裳,但她整个人就像是一颗明珠般,无需任何雕琢缀饰,穿最普通的衣服,戴最普通的首饰,也不能让她绽放出耀眼光华。
递了礼物,谢柔牵着谢嫮的手,回礼说道:
“五妹妹出落的越发漂亮了,雪一般的人儿,可是女大十八变了。”
谢嫮对谢柔笑了笑,当然明白这位大姐姐是说的客套话,她的模样虽然长得还行,可是之前玩命的折腾,让她失了不少元气,明明已经十一岁,可看起来却还是个没长大的小矮个儿,能漂亮到哪里去呢,自然生不出丝毫骄矜的气儿了,收了谢柔给的小物,就自动自发的跟谢莘站到一起去了。
姑娘们聚在一起的时候,倒没那么多规矩,热热闹闹的凑在一起聊天儿,今儿这是有长辈在场的,大家还收敛着点,若是遇上个长辈不在场,那笑闹起来才没个顾忌呢。
随谢柔一同回来的还有尚书令府的幺小姐李蔻,这位可是尚书令府上上下下捧在手里的眼睛珠子,尚书令的老来得子,府里宠的厉害,如今十三岁,说话行事就像个大人似的,衣裳穿的也好,身上手上头上佩戴的也全都是时兴款儿,将她整个人打扮的像是福气娃娃似的,喜庆又奢华。
看她说话的样子,对谢柔这个大嫂还是比较服帖的,不过对谢府的其他姑娘,就没那么热络了,按理说,谢家是侯府,在品级上自然是高于尚书令府的,可是,侯府毕竟只是个名儿,受了祖宗荫功保全下来的人家,哪里比得上凭自身努力爬上二品大员的尚书令呀,虽说是二品,但是谁都知道,尚书令的权利,等同于副相,专管传达帝意的内阁臣子,再加上李蔻是尚书令府的老幺,自小受宠,言语之中的骄矜那是不用说的。
不过,李蔻对邢氏倒还是很客套的,三句话不离的夸奖邢氏,直把邢氏哄的时常发笑,一副恨不得要当场认下李蔻这乖乖孙女一般。
谢莘不多话,谢嫮也没什么想说的,两姐妹就坐在边角上兀自喝茶,谢嫮凑近了谢莘小声问了一句:
“姐,大姐姐今日把李小姐带来做什么呀?带来了,又不与咱们玩儿,只缠着老太太,难不成真要认老太太做奶奶?”
谢莘看了一眼正坐和老太太一同坐在雕花藤木馨香软榻上的李蔻,放下了手里的杯子,左右看过没有人注意到她们姐妹,这才回道:
“前儿我听说大伯母有意要给大哥哥定亲了。这不,估计是瞧上了这李小姐,你大姐姐才趁机会将人带回来相看相看的。”
谢嫮听完这些后,倒没有觉得奇怪,毕竟公侯将相子弟的婚事从来都是利益开头的,撇开李蔻才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娃不谈,她的身份倒是摆在那里的,谁娶了她,保管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可是饶是如此,谢嫮也觉得那个人精儿似的大夫人这回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她打这心思,就好像咱们谢府的事情,旁的人家都不知道似的,大房嫡出单薄,仅一个四公子是嫡出,其余三人都是庶出,谢柔和谢仲的姨娘尚在,谢衡的姨娘却是去了,所以,大老爷才怜惜她,将她直接划到了大夫人名下养大,可是,与谢柔同样出身的谢仲,却是不可否认的庶出长子。
尚书令家的宝贝疙瘩,养女儿就是要高嫁的,怎么说也不会落在一个没有前途的庶出长子头上才是。只不知这一出戏,是大夫人真的想给大公子寻一门好亲事,还是使了小心眼儿,存心要给大公子一个下马威——你不是要找好的吗?行啊,我把好的找来,看人家要不要你!
“我看大伯母这回的心思得打水漂,悬着呢。”
谢莘又看了一会儿她们说话,然后侧过脸来对谢嫮说了这么一句。谢嫮不用姐姐解释,当然也明白是什么道理。因为这位李小姐,从头到尾对于老太太想亲近她的话都是打着马虎眼儿混过去的,人精儿似的不留半点把柄。
“前日我在家中闲来无事,就在园子里逛,却不成想逛到了爹爹议事的书房外头,这些日子也不知怎的,一天到晚的都有人求见爹爹,就拿府上的二老爷来说吧,客气的不得了,带去了几盒子山参,这么大个儿的,还有几坛子老酒,我可闻不得,据说是什么酒庄的,我不喝酒,也没听过,反正不好闻,我爹爹想着大家都是亲戚,上门见面何必带礼呀,怎么都不肯收,可是二老爷非得孝敬,又跪又求,又拉又扯的,闹得我爹爹也无可奈何,只好收下,这回听说我和嫂子来府上,还嘱咐我要跟二老爷说谢谢呢。”
李蔻的一番话说的囫囵圆,口齿清晰,虽然说了一大堆,可是却句句相连,叫人一听就懂了。
谢莘和谢嫮感觉到厅里人的目光都扫向了她们,两人全都不好意思的臊红了脸,这李小姐哪里是来相看人家的,分明就是来上赶着打他们二房的脸的。
虽然不知道谢靳为什么要去尚书令家送礼,可是这小姐来说的话,可不把人家的心思都说出来了吗?嫌弃二老爷送的礼少,磕碜人,人参比划下来才手掌大的个儿,就是一箩筐也不值几个钱儿,还上赶着送好酒,可那酒也不是名家出手,不知道什么酒庄里出去的,大小姐闻都闻不惯那不值钱的味儿,更别说说二老爷在尚书令大人的书房又跪又求,又拉又扯,虽然知道谢靳不可能真的这般去做,但是被个小丫头这么说出来,那可真是没处解释,形象就那么给定了下来。
大房和三房的姑娘们虽然嘴上都没有说话,可是那嘴角边流露的嘲笑和不屑是真没掩饰,邢氏的脸上也挂不住了,她向来不偏袒哪一房,只讲究维持个表面公平,她当然是知道二老爷前几日造访尚书令府是为了求什么,事情求成了那也就罢了,可如今事情没求成,还给人家的姑娘当场说破了出来,这丢的可就不只是二房的脸面了,这是丢了整个归义侯府的脸面,她又如何能给出好脸色来呢。
谢衡是个尖钻的,虽然知道邢氏脸色不好,但是她却是不会放弃这个刺痛谢莘和谢嫮脸面的机会,掩着帕子,像是偷偷的说,可声音却大到让厅里每个人都听见。
“李妹妹有所不知,咱们府里的二房素来简朴,不兴铺张,那人参和酒想来已是尽了二房最大的心意了。”
李蔻一听果然睁大了双眼,张着嘴,就差哼哼出声儿来了。
谢莘低着头,绞着手里的帕子,脸色涨的通红,想与谢衡理论,可是却不敢在客人面前发作,谢嫮垂眼一想,这要是搁在从前的她,怕也会跟谢莘一样的反应,觉得爹爹给她们丢人了,可是,她毕竟不是一个真正的孩子,她重活了一世,上辈子活到那个岁数,该懂得事情也早就懂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道理她了解的比任何人都要通透。所以,以她现在这个心态来看,这件事当然不会去怪谢靳了,他想出头,想走路子,那是好的,可是他却找错了人,事情没办成不说,还给人家的小姑娘做了筏子在众人面前显摆说破,明显就是被人算计了,要不是没人教,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如何会跟着嫂子回一趟娘家,尽酢貊这般刻薄的话来呢?
想着既然她家里已经有人授意她这么说出来打谢靳的脸,可见谢靳想求的事情是一百一千个不成了,不仅不成,那人还有意想打压谢靳,若是此时她们做女儿的再退缩认下这件事,那当真是叫这些人太得意了。
☆、初显锋芒(改错)
谢嫮站起了身,谢莘拉了拉她,对她摇了摇头,意思是说,此时不可出头,谢嫮对谢莘微微一笑,将谢莘的手拉开,便走到了李蔻面前,先给在场长辈行了个礼,姿态规矩的没话说,然后才对李蔻笑吟吟的说道:
“李姐姐,你口中的二老爷可是说的咱们谢府二老爷?”
李蔻将她上下打量了一圈,先前进来的时候,两人打过照面,李蔻也知道这就是二房的姑娘,眸中含着些许轻蔑,说道:
“是啊,就是府上二老爷。”
“府上二老爷是我爹爹,我排行第五,先前就是听李姐姐在说我爹爹,我才凑上前来听一听的。不知李姐姐刚才说我爹爹去贵府送礼,可现下不年不节的,我爹爹去送什么礼呀?”
谢嫮一派小女孩的天真姿态,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就叫人觉得纯真,李蔻一晒:“我哪儿知道你爹爹去送什么礼,你回去问问他不就知道了吗?何苦来问我呢?”
“好姐姐,你就告诉我吧。我爹爹总是告诫我和姐姐,女子当恪守内宅,外宅一切不得干涉,我就是去问,爹爹也不会告诉我的,既然我爹爹又跪又求,又拉又扯的,指定是遇上什么难为事了,虽说女子不得干涉男子外宅事宜,可是为人子女又如何真的对亲爹爹不闻不问呢,由得旁人说什么是什么,那岂非和禽兽无异?”谢嫮说的声儿又甜又软,语调也是不急不缓的,叫人听了不由自主的就跟着她的话头走了。
她这番话连消带打,弄得李蔻面上也露出了红绯,谢嫮那句‘女子当恪守内宅,外宅一切不得干涉’确实有些叫她汗颜,她因着被谢府的老夫人缠的紧,那大夫人赵氏也是像盯着香饽饽似的盯着她,不禁想起临行前母亲的吩咐,并告诉了她谢家此时正打的主意,叫她千万仔细,不可应下谢府的任何事情,正一路打诨,苦思破解之计时,偶然间想起她父亲对谢府二老爷的评价——寒碜。李蔻想对痴缠不休的邢氏她们表一表自己的立场,免得她们真以为她是个好糊弄的。
本以为自己说了那些话,老夫人和大夫人应该是懂了她的意思的,谢府二老爷不受宠,自然是不会有人站出来替他说话的,若是换了谢府的大老爷和三老爷,她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说的。
可是没想到,这谢家二房里倒还真出个勇士,瞧着眼前这花骨朵般的小姑娘,李蔻那是轻视到了心底了,心想,就是她老子此时在眼前,她都敢当面去说,何况是这小丫头,虽然被她刺了一下,但李蔻很快就寻回了气场,对谢嫮说道:
“你这姑娘好生奇怪,你爹爹有什么难事我怎么知道?”
谢嫮脑袋一歪:“可是,李姐姐先前不是说的有头有尾,还说我爹爹又跪又求什么的,你都见着这么私隐的事儿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姐姐不说个清楚,那我们怎么能相信你说的是真的呢?怕不是说了耍着我们玩儿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