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初初移植入府中时, 大半都因病害而死,家里多次劝他放弃, 他却不信邪, 早起贪黑悉心养护,从扦插浇灌,到除虫修枝均亲力亲为,才将这一小片养活到了如今。
种花如此,人亦如此。今日与她,算是重新相识,打破了原先对彼此的印象。
王炀之发现他们何其相似,都是对世人伪装得和善友好,内里却是冷硬如冰。
他内心感到近乎般配的喜悦。
大抵世上所有特立独行的人, 对于同类总会产生发自本心的亲近与温柔,与其说是一种新鲜的尝试,倒不如说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宛如身临年少时那一场梦境,云遮雾绕,他追随山鬼而去的那一瞬间,哪怕他清楚知晓林中有猛虎环伺。
他已看见,那野兽幽幽眼底的寒光,下一秒就要扑过来将入侵者撕碎。
可若能撷得蔷薇细嗅 旧十胱 (jsg) ,为道而死又有何妨呢,自从位列司徒以来,他一心扑在仕途之上,从未做过分毫越界之事,可是如今,他头一次心生了要争夺什么的渴望,这种渴望像是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急需用什么填满。
他微微眯起眼睛,回想起方才她一针见血,指出他本性冷酷时,那浅棕色双眸中的忌惮与退却,不禁流露出了笑意。
身后传来树叶被踩在脚底的咯吱轻响,王炀之并不回头,薄唇微微抿起,“虞太尉。”
虞执慢悠悠从阴影中踱了出来,脚步稳重,带着习武之人独有的威慑,王炀之敛去眸底异样,冲他谦和拱手。
已近暮时,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他们的脸色都隐藏在暗夜中看不分明。
王炀之心道,他这司徒府今日果真热闹,该来的不该来的全都到齐,还全不走正门。
“既非朝堂之上,便不必称这些虚职了。”虞执脸色古怪,摸摸下巴:
“方才来的可是燮国公子?”
他打量一眼儒雅温和的青年,语气也古怪起来,“没成想你们师徒,还有这样的嗜好。”
学官与学生同争一女,何其荒谬?
王炀之面色不变,一派坦荡: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虞执剑眉微挑,“究竟是怎样的淑女,惹得王孙贵族竞折腰?本侯倒是很想见上一见。”
不过他也只是说说罢了,方才只看得个模糊轮廓,连那女子生得什么模样都没看清,想来,不外乎是个以色侍人的奴婢,眼底一抹轻蔑划过:
“看来今夜本侯来的对极了,不然就要错过这一场大戏。听闻男人一生有三喜,升官发财死老婆,这第三件已成,想必司徒马上就要青云直上,位极人臣,怕是三公的位置,都容不下您这尊大佛了。”
王炀之还是头一回听到虞执用这么辛辣的语气说话,想到那位嘉怜宗姬与他素有交情,更有传言称,越嘉怜与此人联手,在先王的饮食中做了手脚,暗害了先王,只是一直没有确凿的证据。
越嘉怜好歹是个宗姬,想来时不时给他传递些宫中消息不是难事。
今日因这么一出,平白让他损失了一个盟友,心有恼怒倒也说得过去,王炀之遂对这些言论笑而不语。
虞执从前与王上南征北战,赫赫军功在身,到底积威多年,根深蒂固,暂时不好撕破脸面。
他的手拢在玄黑的大袖之中,和和气气道,“礼既未成,王某仍是孑然一身。”
他脸色温和,一派平静:
“何来丧妻之说?”
虞执听他如此说,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司徒大人仍是如此豁达。”
“能看破死生乃是虚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真是让本侯佩服佩服、望尘莫及啊!”他笑得爽朗,拍了拍王炀之的肩,眸底染 旧十胱 (jsg) 上浓浓的厌恶之意。
王炀之不动如山,仿佛对他的恶意毫无所觉,轻扬唇道,“侯爷驾临,寒舍蓬荜生辉,素来听闻侯爷好酒,恰好,我以这府中的‘春水碧’与去岁的春雪,酿造了一坛桃花酒,正埋在后院树下,迄今已有年整。邀侯爷一同品鉴如何?”
虞执抚掌,豪爽道,“求之不得。”
***
多日不见,云意姿发现肖珏又长高几分,这下看她完完全全是拿眼睛垂着,这种高度差造成了视线的不对等,她必须要微微仰头,脖颈都泛酸,无端端有了几分压迫之意。
她不知走的好好的,他为什么突然就把她压在了院墙边上。旁边就是一个垂花拱门,若是有人进出,岂不是刚好便能看见他们?
如同一个小小的牢笼,将她困在双臂之间,眸底有幽凉的影。长睫在眼角拓印一片阴翳,挡住了那颗暗红的小痣。
“方才为何不挣脱。”语气愤恨。
“司徒大人拽得太紧了。”
“他向你挑明心意,你又为何犹豫?”肖珏冷哼一声,“挑明心意”四个字,即便只是说出口,都油然生出不快。
瞧着他那唇边一条平线,云意姿叹气道,“那不是犹豫,是太震惊了……”
肖珏根本不信,“你是不是有一点喜欢他,”越说靠的越近,“否则,为什么要跟他说那么多话。你对我都没说过这么多话。”
连这种事,他都要嫉妒地切齿。
貌似来之前肖珏沐浴过了,头发有隐约的湿意,云意姿看到了淡淡的水泽。
他还熏了香,并不难闻,是浅淡的花香,混合着柑橘气味的甜香,只是太过浓郁,云意姿的嗅觉都快要被熏得失灵了。
忍不住憋着一口气,脸色慢慢涨红起来,肖珏自以为是戳中她的心事,让她感到羞愧难当,不然怎么连一句话都不说,心中更是怒火汹汹,怪里怪气地说:
“我真是后悔,我应该带着那把刀过来。”
怎么?您还想砍了人家司徒不成?
“……”
云意姿贴住墙根,转头,呼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这才缓解了胸口那股窒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