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姜见他一派沉着悠然的模样,还是出言提醒了一句:“后胜此人也不得不防。”
公西吾看向她:“原本我的确多加防范,但眼下时局大变,他的作为,也许反倒有用。”
易姜不明所以,撇撇嘴,走去他斜后方的小案后坐下。
案上放着十几卷竹简,是今日魏无忌忽然着人送来的,也难怪会勾起无忧那番话来。
当初合纵时,列国王公得知由信陵君统帅联军,特地送了兵法古籍来给他,他令门客编撰成册,名作“魏公子兵法”。如今大概是觉得对自己毫无用处了,便送来给易姜保管。
易姜要一卷一卷看完,再分卷分篇,衔接清楚,自然要耗费许多时间。但她觉得这是值得的,不仅给兵家典籍里添了一砖片瓦,也许以后能保留下来,传到后世也是极有价值的,就是现在,也能用来教导他人。
想到这里,她不禁抬头朝外看了一眼。公西吾特地吩咐过,后院之中不需要侍从伺候,因此往来的只有聃亏少鸠几个老熟人,可这不是长久之计,她不能一直蒙着一层不明不白的身份待在这里。
若非公西吾忽然遇到了困难,她大概永远也不会再踏入这里。
府上的下人只知道多了一个女门客,可这门客终日没有住在别院,似乎活动在后院之中,时间久了不免会有些风言风语。看来这女子必然有点本事,叫相国如此重用,将来不会要取代易夫人的地位吧?
后胜听到了些风声,可齐王建叫他撤走眼线,公西吾又多了防范,要再追查难上加难。何况上次就听说一个女子牵着公西吾儿子的手进了相国府,一查却是个名叫少鸠的墨家弟子,空欢喜一场,只怕这次又是白忙活。
他如今只恨齐王建太过软弱,根本没有动手除去公西吾的魄力,看来是半分指望不上了。
易姜听到这说法时人正被公西吾拥在床榻上,他连日来忙着整军,难得回府一趟,见到易姜还在忙着整理那些兵书,止不住与她耳鬓厮磨,便惹起了火来。
尚是青天白日,他的手在她腰间缓缓游移,看着她压抑住自己的声音,身体柔化成水,在火热的呼吸下嘤咛婉转,自己也仿佛醉了酒,昏昏沉沉,不愿苏醒。
“师兄。”
“嗯?”
易姜难耐地弓起身子,想要推他。
“嘘……”他在耳边低低安抚,清冷被灼热的情潮化去,越来越如鱼得水。
☆、第98章 修养九七
齐国整军的事轰轰烈烈,到第二年开春才结束。
整军之后,齐军作战效率大有提升,在燕国愈发势如破竹,已经攻至都城蓟。临近的魏国有些慌张,魏王竟然亲自来了一趟齐国,表示对盟国的祝贺,其实是示好。
楚王听说魏王此举,便也赶紧跑来了齐国,一副要为齐王牵马执凳的架势,比起当年为吴王夫差当牛做马的勾践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国君王亲自前来,齐王建已是拥封一方霸主的架势,自然大悦,便下令于宫中招待二人,公西吾自然要在宫里作陪。
齐王建如今实在庆幸田单当初那一番劝说,再也不想提及公西吾什么晋国公子的身份了。
后胜怏怏不乐,在席间喝了全程的闷酒,越看公西吾那冷冰冰的模样越是不顺眼,出了宫门便唤来心腹,叫他带上厚礼前往秦国。
他已经受够了,君太后去世了,齐王建没有魄力,倒不如指望外人。
秦国这边,子楚也正心烦。昭襄王在位时秦国南征北战,疆土大有开拓,可到了他手中却至今毫无进展,朝臣们难免会有些看法。吕不韦也连带着被品评起来,说他还不如易夫人一介女流有能力,到底商贾不如鬼谷传人。
子楚因此便急于拿出点功绩来,可如今齐国只整顿了一下军事便焕然不同,若再整顿朝政,岂不是要赶超秦国?原本他还准备出兵赵国,此刻却不得不瞻前顾后一下了。
公西吾此人真是个麻烦啊。然而要想拉拢他也没有可能。昭襄王会重用易姜是因为她以前虽然合纵抗秦过,却在任何一国都根基不深。公西吾与之截然相反,他在齐国多年经营,深受齐王宠信,即使他肯入秦,子楚也绝不敢相信他是真心效力的。
原本就因公西吾而心烦着,昭襄王身边的那个老内侍又整天在他身边念叨易夫人的事,渐渐的,竟叫他生出一丝后悔来。
当初昭襄王就是为了对付公西吾才任用她的,她为相时的确对齐国有所压制。
“早知如此,本王就暂且留她一命了。”这日喝完药后,他终于说了这么一句话出来。
老内侍立候在侧,将这话一字不落地听入了耳中,喉头滚了滚,却终究还是没有将实话说出来。
子楚终日唉声叹气,被酒色拖累的身体又因抑郁而愈发颓败,连日地咳个不停。王后赵姬却不怎么在旁伺候,唯有嬴政时不时过来探望,许多事情也抢着分担,让他心中慰藉不少。
所以后胜的人到了秦国没有见到子楚,见到的却是太子嬴政。
后胜很快得到回复,秦国愿意与之合作,但回复他的人不是秦王,却是太子。他不免有些忧虑,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说的话能信?
初夏时分的临淄气候最舒适,相国府的后院里花团锦簇,难得的从那清淡的调子里显露出一丝富贵气息来。
裴渊任官于稷下学宫,如今管着学术上的事情,得心应手,少鸠也去帮忙了。他们二人离开了相国府,易姜身边一下就清静起来,每日不是督促无忧读书,就是专心整理魏公子兵法。
日头斜过树影,正是闲适的时候,易姜已经把“魏公子兵法”整理完毕,共二十一篇,图十卷,整整齐齐地装入了木匣之内。
公西吾恰好走进书房,朝服未褪,卷了袖口过来帮忙,一边道:“以后只怕大家又要说了,你这位女门客之所以受本相国器重,八成是因为身怀奇书。”
易姜好笑地抬头:“我的脑子里奇书多得很,可是这些书你们都未必看得懂。”
公西吾就势将她圈在怀里:“只有我知道你满脑子都是宝。”
难得他有这般闲聊打趣的兴致,易姜刚要答话,聃亏忽然出现在书房门口,敲了敲门,神情有些紧张:“先生,遗老们来了。”
公西吾立即松开了手。
易姜抱起木匣出门,脚步匆匆地转过回廊拐角,耳中已听到脚步声,转头一看,聃亏身后跟着几个衣锦饰玉的男子,为首的已经头发花白,忽然朝她这边看了一眼。
她收回视线,目不斜视。
这些人来了必然又是为了复国的事,公西吾自幼由他们出资抚养,也不可能说撇清就能撇清,但总与他们来往也不是什么好事。
她回到房中,想了片刻,去了无忧的房间,他正在午睡,易姜就坐在床边,颇有几分防范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