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鲁导的“开始”两个字出口,乔广澜又撩了一次衣摆,这才算是真正坐下了,当面对镜头的这一刻,看着石桌上面摆放着的酒壶和酒杯,他也忽然明白了楚铮那句“演你自己”是个什么意思。
首先要演的是枫涯屿在喝酒,乔广澜按照自己的习惯,根本就没用那个杯子,而是直接提起酒壶,仰起头手腕轻压,清亮如银的酒线就自玉制壶口中优雅泻出,被他对嘴灌了下去。
喝完之后,他一挥手,将已经空了的酒壶抛出,跟着跃起身来,锦袖一挥一展,银光乍现之处,腰间剑鞘空,手中已经多了一把长剑。
动作定格,展现给镜头的,正是他精致无伦的半边侧脸以及那寒光摄人的剑锋,宽大的袖子在风中微微浮动。
乔广澜似笑非笑:“朋友,偷看别人饮酒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光明正大地出来,我请你喝一壶。”
这一次连尖叫声都没有了,周围一片安静。
导演没喊停,卓俞斌也没跳出来,乔广澜还以为这就是传说中的慢镜头,慢镜头,就是要慢慢拍,于是他摆着pose傻乎乎在原地站着,思考要不要用十分之一倍速挥舞一下,但是没人告诉他。
乔广澜觉得很无助——这个慢镜头,的确是挺慢的哈,怎么还没好?
“卓俞斌!”
鲁导回过神来,发现他居然被刚才这几个动作给震住了,虽说是自己挑的人,他也实在没想到乔广澜居然可以做到这个程度。可惜这么完美的一组镜头,后面的演员居然没接上!
鲁导顿时就怒了:“你在干什么!”
卓俞斌是看呆了,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刚刚那个时候,乔广澜给他的感觉就像真的变成了一个古代的少年侠客,醉卧花丛,潇洒不羁,可是他自己却仍旧是演员卓俞斌,因此一下子手足无措,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
被鲁导一呵斥,他才反应过来,连声道歉,同时又是震惊又是不服气——以前这小子从来没拍过古装戏,没想到竟然藏了一手,跑到这来跟他抢风头,不行,下面必须好好演,不能丢了面子!
于是这场戏从乔广澜扔出酒壶起身拔剑的地方开始重拍,卓俞斌握着剑,身上吊了威亚,从假山后面一跃而出,双手拿着剑,向乔广澜的身后疾刺而去!
天哪!好几个人吓得一下子捂住了嘴巴,咽回马上就要脱口而出的惊呼——卓俞斌这一下显然是真刺,一点余地都没留,即使是道具,也要把人刺伤的!
乔广澜没回头,身子仍然定在原地,手腕一翻,长剑反手在背后一挡,正好架住了卓俞斌的剑锋,在兵刃的摩擦声中挑眉一笑:“你的剑,太慢了。”
说这句话的同时,他一个转身,剑锋刺出,转守为攻。
卓俞斌的脑子一片空白,他很想告诉乔广澜——拍打戏不是让你真的打!啊啊啊啊别砍我的脖子!
但是此时此刻,不但这句话说不出口,连他自己原本的台词都在紧张之下给忘光了,反倒是他以为之前根本就没有好好看过剧本的乔广澜,一个字都没有说错。
卓俞斌抵挡的非常艰辛,保命要紧,台词早就飞到南半球去了,正在这时候,乔广澜背对着镜头,飞快地低声说了一句话:“枫涯屿,你别得意的太早。这杯酒就等到日后我到坟前祭你的时候再喝吧!”
卓俞斌立刻想起来了,这正应该是他现在说的台词!
然后他手上一松,手中的剑就一下子被对方给挑飞了。
那柄剑飞到半空,眼看就要当头砸下来,一只手稳稳接住剑柄,把它握住,流畅的动作简直就像在演杂技,卓俞斌看着离自己不过几寸远的剑锋,冷汗涔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停!”
鲁导演哭笑不得,再次叫停,他倒是真没看错,这两个人一个入戏太深,简直就是本色出演,另一个却直接被这股气场彻底碾压,整个人好像连魂都没了,直接导致了一场差不多势均力敌难分胜负的打戏一招了结。
虽然还是需要重拍,不过却实在让人惊喜。
鲁导演停下,又重新给两个人讲了下戏,并且恳切地要求乔广澜一定要手下留情,演员只是在扮演坏人而已,千万不能杀。反复折腾了几个小时之后,当卓俞斌快要泣不成声的时候,这条戏才总算是过了。
接下来又开始拍其他的镜头,因为乔广澜有了经验,后面要比之前顺利多了,快天黑的时候,他们这边正式收工。
过程虽然不太顺利,但看着监视器的鲁导依旧是一脸激动,乔广澜所演的枫涯屿正是他心目中想再现出来的那个人,一个挑眉,一个甩袖,古风任侠之气就已经扑面而来,他是要随随便便站在那里,都能够变成一副海报。
副导演看导演的嘴都合不拢了,就也笑着过来凑趣:“这个小乔,之前我也看过他演的一些东西,总是觉得缺了点灵气,演什么东西都像他自己,没想到现在演技居然有了这么大的突破,还是导演看人的眼光准!”
鲁导心情正好,听见他这么说也忍不住笑了,摇头道:“这小子演技好?嘿,你这话传出去,不知道有多少人都要气死了。”
他说完之后就走了,留下副导演一个人满脸纳闷地挠头,将画面回放看了好几遍——这演的多好啊,眉梢眼角都是戏,就好像这个人都是从古代穿越过来的一样,难道自己刚才把导演的话理解的不对?
但即使再怎么说是本色演出,乔广澜也是下功夫做了很多准备工作的,他看过一遍剧本就背下来了,又把每个情节在心里面揣摩了很多遍,尤其包括跟他对手戏最多的,离嵬这个人物。
他之前被无数人诟病,说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自负傲慢、刚愎自用,但实际上,很多人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总是酸溜溜的认为他能取得如今这样的实力是因为天赋,却忽视了乔广澜自身的努力。
他们没有注意到,乔广澜的骄傲不是来源于他的天赋,而是来源于他一步一步积累出来的实力,其实每一次面对新的挑战,他也都是在拿命去拼的,从来都不存在什么真正的天才。
一场戏拍了这么久,停下的时候每个人都累得够呛,为了更好的入戏,乔广澜之前喝的都是真酒,一壶壶灌下去,即使他酒量不算小,这个时候脑子也有点不清楚了,脸上也泛起了一层红晕。
他眺望了一下,发现楚铮那边还没有结束,拒绝了助理的搀扶之后,就一个人慢慢沿着小河走,努力让自己清醒清醒。他们这次的外景是在山里取的,演员们都住在剧组,乔广澜倒也不急着回去。
他不想卸妆换衣服,也不想跟别人说话,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太入戏了,最起码在这一刻,他总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变成了剧本里的那个枫涯屿。此时酒暖风寒,山幽水静,他忽然很渴望见一见自己的从小就认识的好朋友,现在的鬼帝,离嵬。
暮色一点点从四方合拢,夜的迷障逐渐吞噬天地间的每一个人,远处当做道具的一盏盏宫灯次第亮起,笼着一团轻烟似的昏黄,仿佛极深极远的梦。
离嵬啊,咱们之间原本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你知不知道,我很希望能想过去一样,跟你共座对饮,肆意谈笑。可为什么,人间要有这么多的别离呢?
不知为何,乔广澜又觉得离开的那个人不是离嵬,而是自己,他好像变成了枫涯屿,又好像不是枫涯屿。
眼前似乎有一个巨大的冰海,他每向前走一步,心底都翻涌着不可抑制的悲辛,身后好像有人绝望地挽留,可是他又不得不走,不得不离开……
奈何情深缘浅,深情,只能用来辜负。
正在这个时候,前面有个人喊:“乔广澜!”
一下子,冰海、眼泪、梦一样的愁绪,全部都消失无踪,一阵冷风吹过,乔广澜惊觉自己全身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衣服冰冷地贴在身上,十分难受。
这里依旧是拍戏的布景,不远处还有演员在卖力地表演不属于自己的爱恨情仇。
乔广澜压抑地呼出一口气,所以说刚才一定是喝多了吧,居然出现了幻觉?
他抬眼一看,刚才叫了自己一声的卓俞斌脸上带着怒气,挡住了他的路,两个人身上的戏服都还没有换下来,这样一看倒好像仍是在拍戏一样。
乔广澜心情还没有缓过来,撩他一眼,就兴致缺缺地去眺望远处的风景:“你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