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1 / 2)

崔氏玉华 沈芳好 5796 字 5天前

几名站在李纶身边的侍卫自知此次罪责难逃,七手八脚的取了软兜过来,急急忙忙抬起李纶就往帷帐奔去,那李纶木愣愣的蜷缩在软兜里一动不动,待听到不远处李刚哈哈的几声大笑,脸上更加白的毫无一丝血色,闭着眼像死过去了一般。

慌乱中,谁也没发现,刚才也在李纶不远处的一名侍卫,悄悄将一包粉末随手扔进了旁边的溪水中,很快便被溪水卷走吞没了。

在最后面压阵的太子李济民也得了信,火急火燎赶上来将众人一并带回了帷帐,虽然出了两起的事故,但万幸并没人受伤,李济民便干脆也没禀告李盛知道,省的白白惊了圣驾。

围场里不太平,小娘子们在庄子上戏耍的却是笑语欢腾,两队小娘子的马球打的似模似样,虽然激烈,却也进退有度,不管是崔元娘,还是卫小娘娘,都是极有分寸的人,就算争抢起来偶尔难免有些小冲撞,也俱被她二人一一化解了,最终两队人马各进三个球打了一个平手,本来小娘子们出来也都是图个热闹而已,能上场打球的便已经是极受推崇了,并不在乎谁输谁赢,所以也算皆大欢喜。

待到了申时,皇庄外面便远远响起了侍卫们齐声呼喝开道的声音,内行的小娘子们便个个面露喜色,知道是狩猎的人马要过来了,一时间皇庄内莺声燕语,比刚才看马球时还要兴奋百倍,要知道这长安城内显贵体面的小郎君,今日可来了七八成,什么哥哥弟弟、如意郎君都尽数在内了,而这“送猎”,可是今日小娘子们期待已久的重头戏。

皇庄门外,十来个小内监已经早早站成两行侯着了,领头的是一个三四十岁年纪的大内监,狩猎的队伍经过皇庄时,便不停有侍卫出列捧着猎物到这边过来,由那大内监上前交接几句,侍卫便把东西交到一旁立着的小内监手里,那大内监则拖长声音尖声唱道:

“上轻军都尉李耀~~~送延安县县主黄狐一只,送安亲王府三娘子五彩雉鸡一只,安亲王府四娘子活雪兔一只~~~”

皇庄里帷帐内李福元与两个庶妹自然是面带得色笑了起来,李福爱今年才七岁,立刻一拍手说道:“啊呀,二哥真厉害,我说要只活的雪兔,他果然便给我打来了......”

李福爱话音还未落,门口的大内监已经又继续唱道:“奉车大校孙泽来~~~送会宁郡公府四娘子白狐一只,五彩雉鸡一只~~~”

这孙泽来与那李琇珏已经定了亲,这东西送的虽光明正大,可对小娘子们来说仍是又羞又喜的事情,比亲哥哥亲弟弟送的就有意思多了,李琇珏本是个性子刁钻的,此时却也是臊红了脸低头不响,脸上的喜色却是怎么也掩不住了。

玉华等人都未曾见过这等大热闹,那四娘在一旁看的两颊绯红,一边吃吃的傻笑着,一边把坐在自己身旁的玉华推搡揉搓的都东倒西歪了,芸娘见了李琇珏那含羞的模样心内极为羡慕,心想着不知道自己何时也能有这么一天,她思忖了片刻,便悄悄起身移步到了李琇珏那堆人的旁边,抓住个机会便与那李琇珏搭上了话,因上次秋桂宴的时候,这芸娘曾帮着自己逼那五娘跳柔旋舞,李琇珏对她还有点印象,恰逢心情又正是大好,便也给了她一个笑脸,芸娘脸上一喜,越发小意讨好起来,两人你来我往的倒说的十分投契。

玉华与四娘都未太留意芸娘的举动,那琪娘却是尽数看在了眼里,她鼻子里冷哼一声,知道这芸娘定是刚刚在一旁听到了那李琇珏府上还有两个庶出的弟弟,又贪慕这会宁郡公府的显贵富庶,才巴巴的贴上去献媚起来,真真是蠢钝不堪,连这永嘉坊养自己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就敢胡乱攀附,到时候惹出乱子才叫活该呢。

而玉华却是对这“送猎”并不太感兴趣,她一心纠结在那些猎物身上,在那大内监的嘴里,只听到那雪兔是活的,那些狐狸、山鸡之类的,难道已经全被打死了吗?玉华没见过狐狸,脑子里想来想去,却怎么都是小三儿那摇着尾巴傻乎乎的模样。

随着各人送来的猎物被依次唱念,在场各位小娘子几乎每人都有收获,连玉华几人,也都得了永嘉坊大爷崔正达所送的五彩雉鸡一只。

虽然猎物还有狸猫麂子等东西,但送进庄子的,俱是适合小娘子们的狐狸、雉鸡、兔子等物,唯有唱出李纪的名字后,竟然是送了那二公主李佑繁一个鹿头,众小娘子不由一片哗然,随即便交头接耳起来,什么魔头、怪物、刀疤脸之类的评语不绝于耳,二公主莫名其妙忽然得了一个鹿头,虽然脸上也难免有些尴尬,却并不喜欢听别人说李纪的坏话,难得出声维护李纪道:“那公鹿可是最最难猎的了,果然还是纪堂哥武艺高强、身手不凡。”

李纪如今性情如何,李佑繁并不了解,可他幼时常常出入宫城,却是十分照顾小弟弟小妹妹的,李佑繁至今记得自己有次哭闹着要吃饴糖,被那教养嬷嬷按在小椅子上不让动,自己母妃只坐在旁边哭丧着脸劝自己要听话,恰好被纪哥哥碰上了,他指着鼻子大骂了那嬷嬷一通,然后便跌跌撞撞的抱着自己到园子里玩,还把他荷包里的饴糖全给了自己。六年前他失踪的时候,李佑繁还偷着掉过好几次眼泪。

李纪的鹿头并没被议论多长时间,因为此时外面大内监突然又唱道:“忠义侯府华嘉宇~~~送永嘉坊元娘白狐一只、雪兔一只、五彩雉鸡一只~~~”

这大内监话音刚落,帷帐内先是静了静,众人的目光便刷一下子都投到了崔玉林的身上,倒有一大半都是目含妒忌的,这华嘉宇乃是忠义侯府的嫡孙,才十六岁,不但是今年进士一甲三人中的榜首不说,还是城内有名的美郎君,长身玉立,剑眉秀目,既有书生之文雅,又有勋贵子弟的昂扬气派,城中小娘子不敢说有八成,起码有五成是已经芳心暗许的。

大约是怕这里还不够热闹,大内监的尖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尚书府迟魏~~~送永嘉坊元娘白狐一只、雪兔一对~~~”。

这下子帷帐内可再也憋不住了,顿时嗡嗡嗡的吵闹开了,这迟魏是当朝吏部尚书的嫡孙,迟家乃前朝氏族,这迟魏相貌清俊,文采斐然,尤其极善于抚琴吹笛,曾有小娘子为了能与他和上一曲,竟然男扮女装摸到迟府拜访,一时间传为佳话。

这样两个翩翩玉郎,居然都在未定亲的情形下,争先大张旗鼓的送猎给永嘉坊的崔玉林,实在是大大搅乱了一池春水,元娘端坐在那里,被众人目光灼灼的盯着,却依然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越发叫人又妒又恨,此时此刻,哪里还有人记得当初太子妃突然定了车芷兰的时候,众人是怎样幸灾乐祸的。

围场里的狩猎还要好几天,小娘子们的热闹却只有今日一夕,回城的路上,崔玉林的名字仍被很多人恨恨的挂在嘴边议论,同样当日便返回宫城的,还有圣上李盛的龙辇,他去狩猎本就是一个象征,出来时便没打算留在那城外过夜的。

李盛回到大明宫钟鸣殿时,脸色难得的有些阴沉,宫人们自然都是极会看脸色的,连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侍奉着,直到崔皇后凤驾到了,众人才悄悄的松了一口气,按着往日里的经验,这圣上看到娘娘是再没有不高兴的。

谁知李盛今日竟仍由着崔泽芳行完了一个全礼,都没有叫她平身,崔皇后跪在内殿中,仰头呆呆看着李盛,一时有些发蒙,她自己都不记得上次给李盛行全礼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大多时候,李盛都是还未等她屈膝,便已经亲自上前将她扶住了。

夫妻二人便这么默然对视了半响,一句“皇后平身,赐座”才从李盛的嘴里缓缓吐了出来,崔泽芳站起身时,背后已经惊出了一层冷汗,一时竟不敢贸然开口说话了。

李盛眉心紧皱,半天才轻叹了一口长气说道:“阿阮,那车家小娘子毕竟出身有限,你纵然再心急,也还是要顾着些民儿的体面的......”。

崔泽芳一听这话,便知道事情不对,连忙站起身俯首说道:“大兄所言为何?阿阮怎么听不明白。”

“唉...你坐下说话吧,也没什么大事,今日狩猎和大哥碰到,他很是恭维了你一番...说你派去的人罚那车家小娘子在他家院子里跪着......”

“什么?在院子里罚跪?竟有此事?”,崔皇后还没挨到椅子,便刷一下又站了起来,她一脸焦色说道:“大兄,这绝不是阿阮的意思,这帮刁奴,竟敢...竟敢......”

李盛见崔泽芳气的眼角的青筋都迸了出来,虽脸上还有些犹豫之色,终究还是信了她八分,连忙命人扶皇后先坐下,又安慰她道:“既是奴才们不好,罚她们便是,也是朕太心急了些,应该先问过你的,你千万莫着急......”

虽说此事看着就这么过去了,可崔泽芳回到含凉殿中时,却已是气的两边太阳穴突突跳的直疼,一夜都没能合上眼,她最了解李盛,他虽然不喜政事,却从不是个蠢笨的人,此事纵然自己是真的冤枉,但那大兄心中恐怕仍是留下一丝怀疑,一想到自己当时跪在钟鸣殿中的感觉,崔泽芳依然是一阵心悸,她是不是有些太忘形了...

第二日,待那四个教养嬷嬷被带到含凉殿时,崔泽芳一句话也没问,便先让人拖下去各打二十杖,这四人俱是含凉殿的老宫人,其中一个叫阿若的,还是从崔府陪过来的老人,和阿直两个同为崔泽芳心腹之人,一时间,含凉殿里一片肃杀,只听到板子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只打了五六杖,那阿直便带着一众宫人内监跪倒了一片,口中直呼娘娘息怒。

尤其是阿直,头梆梆的往地下磕着,口中禀道:“娘娘还请息怒,她们四人皆已不年轻,若是真是打出个好歹来,她们的贱命并不值一钱,却只怕有碍太子殿下与车县主的声名,娘娘还请为太子殿下思虑一二吧......”

阿直说完,那四人又挨了五六下,崔皇后这才开口叫了停,此事明面上总算是闹完了,待到那叫阿若的宫人被上好了药,悄悄抬到了偏殿里的时候,崔皇后与阿直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了,阿若一见崔皇后,又挣扎着要起身叩头。

崔皇后不耐烦的挥手叫阿直按住了她,沉声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阿若垂着头满脸愧色,低声说道:“是奴婢蠢钝,办错了事,奴婢照着娘娘的吩咐去教导那车县主,一抓住了她的错处,便狠狠斥责了一番,又命她于房中罚站,奴婢本还一心防备她会大发脾气的,谁知那车县主却极为受教的样子,嘴里一叠声的认错,还顺着奴婢的斥责将自己说的十分不堪,而后便突然说自己所犯之错甚重,不应该如此轻罚了事,自请要去院中罚跪,奴婢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跑去跪在院子正当中了......”

阿若说到此处,崔皇后也不由听的呆住了,她也万没想到竟是这么一回事,她派那四个嬷嬷过去,只是为了暗地里磨搓一下那车芷兰的性子,想来她这样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娘子,纵有几分脾性,又怎敌得过皇后娘娘派来的经年老嬷嬷,几十天教导下来,定能好好挫挫她锐气。

崔泽芳又怎么会贸贸然让未来太子妃在别人府里罚跪呢?原来竟是这车芷兰自己跑出去跪的,白白害的自己落下个虐待太子妃的名声,崔泽芳越想越气恼,一挥手,便将手边的杯盘统统扫到了地下,怒道:“她既跑出去跪着了,你为何不即刻回来禀告,还让事情传的沸沸扬扬的?”

那叫阿若的宫人一张脸涨的通红,低声嗫嚅道:“奴婢...奴婢实在蠢笨的厉害,当时还稀里糊涂的只当她是心里畏惧,只当她是肯受教,便没有阻拦......”

这阿若其实并未敢说实话,崔皇后派她们去时就说过的,并不需要给那车家女什么面子,该骂骂,该罚罚,若是在房里不让别人看见,别说是罚跪,手板子也是打得的,总之便是要去折辱她的,所以这阿若见那车县主垂头跪在院子里,周围安亲王府家的丫鬟婆子议论纷纷的情形,便一时没想到其他的,只一心想着她这样一跪之后,哪里还敢再拿那县主的架子,自然会乖乖听话了,一直等到崔皇后派人来拿她时,才猛然惊醒了过来。

不管崔泽芳如何怒火滔天,此事也已经不可挽回了,这四个嬷嬷挨了板子,可她又不能就此不去管那车芷兰了,否则更是显得自己心虚理亏,崔皇后忍着气又派了两人过去,这回可是细细交代清楚了,教导可以,但一定要以县主之礼相待,绝不可有任何怠慢与无礼。

撑着又给安亲王府送去了两个嬷嬷后,皇后崔泽芳便一下子病倒了,圣上李盛连忙亲自过来陪着,细语开解照顾,直到那崔皇后病好的差不多了,圣上与皇后之间的那点小芥蒂也算是化解殆尽。

那李纪听说此事时,咧嘴笑了半天,那丫鬟茯苓正在给他伺候笔墨,见小爷难得如此高兴,嘴角也不由跟着悄悄弯起,这李纪他笑的开怀也不仅仅是因为看到崔皇后吃瘪,还是因为永兴坊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这一场热闹之极的狩猎,之后硬是被人足足议论了几个月,有的人喜欢说卓王长子李纪的凶悍,有的人爱谈论永嘉坊元娘所出的大风头,还有些人最津津乐道的,却是永兴坊世子爷当场尿湿了裤子。

李纶自从狩猎一半被人抬回府里后,便一直躺在床上水米不进的,顾王妃心急如焚,那李纶却是闭紧了嘴巴什么都不肯说,待到顾王妃找人打探清楚了狩猎那日的情形,顿时又气又怕,心里好似油煎一般,她先顾不得别的,连忙请了御医来给李纶诊病,御医看了后说世子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淤积在心而已,便给开了疏散安神的方子。

那顾王妃又哭又骂又打又求的,就差没有给儿子跪下了,那李纶才肯张口喝药,几服药吃下去了以后,别的都还好,却突然发了便溺的毛病,这边药汁子才刚喝进去,那边已经沥沥啦啦的尿出来了。顾王妃吓的魂飞魄散,忙又要去请御医,李纶却抵死不肯,威胁说顾王妃胆敢叫了御医进来,他就即刻一头撞死。

顾王妃无法,只能日夜陪护在儿子身边,待到她冷静下来,细细思量,便知道李纶这是心病,儿子从下就心高气傲,在李纪回来之前,既有自己庇护,又有圣意眷顾,过的可谓一帆风顺、志得意满,现在却连连受辱,若是自己硬劝他,一定毫无用处,甚至适得其反。

想通了这个,顾王妃便不再劝说,只日日坐在儿子床头垂泪,她本就生的极为楚楚动人,这几天不分昼夜的照看李纶,更是瘦的连风都吹的倒,那李纶见了果然心中不忍,这一日将自己蒙在被子里嚎啕大哭了一通后,又昏睡了一整天,醒来,这便溺的毛病竟然就自行好了,也开始好好吃饭起居,没几日,便可以下床走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