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含章一下就想起不好的事情了。
大理寺卿家的冯婉玉姐妹是温含章引荐进社的。冯家是温子贤的舅家,两姐妹一向少言寡语,温含章虽看在大哥的份上,对他们多有照顾,但与两人却很少有私下的交往。
刚才她临上车前,冯婉玉突然让丫鬟给温含章捎了一句话,说她妹妹的贴身丫鬟看见张家姐妹发生口角,张珍真被张琦真推了一下才撞到假山,张琦真力气大,当场就将张珍真推了个头破血流。
看着温含章脸上诧异的神色,丫鬟又硬着头皮补充了一句,道是家中夫人对姑娘们管的严,温姑娘若要主持正义,千万别将她家姑娘牵连进去。说完这句话丫鬟就急急跑了,估计也觉得自家姑娘不太厚道。
温含章其实出了梅园门口,就下定决定不想再管别人的家事了。张珍真再可怜,她也没办法对她伸手。既如此,继续想着这点子糟心事,只会让自己心情不愉快。但冯婉玉干嘛要把这件事告诉她啊啊!
朱仪秀听了她的话后,却嗤笑一声,道:“冯婉华的丫鬟只出去过一次,陪着冯婉华如厕去了。”温含章很有些无语,冯婉玉姐俩既借口丫鬟看到,必是不想惹事的,但为什么又要告诉她?
朱仪秀扔了她一个白眼:“人家就是看出了你好打抱不平,才将坏事都推给你。”
温含章将脑袋垫在朱仪秀肩上蹭着,道:“她怎么没看出我最不爱惹事的!我跟张琦真已经掰了,掰了懂不懂?就是没交情了。”温含章自觉是个最怕麻烦的人,可冯婉玉他们却硬要将个大帽子戴在她头上,砸得她现在一脸郁闷。
朱仪秀瞅着她快皱成一团的脸,问道:“你要如何?”
温含章不加思索:“她爹身为大理寺卿,她都能把包袱甩出来。我只是个普通勋贵之女啊,我能有多大能量主持公道!”大理寺掌刑狱案件审理,最高长官就是大理寺卿了,大理寺卿可在九卿之列呢。
温含章可没发晕,冯家姐妹不想得罪将军夫人,她就有那个底气得罪她吗?张将军可不是那种没有实权能任人戳圆捏扁的将军,他是京卫指挥使,掌统卫军,有番上宿卫、护卫宫禁、守御城门、拱卫京师之责。能身在这个位置上,起码得是圣上的心腹之人。
她与张琦真断交,可以看成是女儿家的别扭。甚至她家大嫂看不上一个记名嫡女不出席将军府宴席也不算什么特别耻辱的事,但要换了别人掀了将军府的丑事试试?梅玉漱可以这么干,因为梅家本就是以“刚直”闻名于朝。
但温含章家中当家的甚至不是她亲生哥哥。
冯婉玉这一次真是给她挖了个坑。
朱仪秀哼哼道:“就叫你平时不要对别人太好了!”她一早就看温含章照顾冯婉玉姐俩的事不顺眼了,这两姐妹算是与温含章有亲的,后头又来了个张琦真是怎么回事!
瞅着那姑娘长得呆头呆脑,就觉得人家没有心机,可若是个真的能交往的,张琦真怎么会直到来了芙蓉社才交下温含章一个朋友。
难道整个京城的闺秀圈子就只有她喜欢张琦真那一款的?到头来看看,还是只有她对她最好了吧?
朱仪秀一贯有些独,她也不觉得这是个坏毛病。
她爹和她娘生了六个儿子,最后才生出她这个女儿,从小全家人都把她捧在手心上,他们家也没有什么嫡庶的,姨娘肚子全都不够她娘给力。
偏她又爱生病,一直以来就只有温含章不离不弃在她身边,不怕被她染了病,也不怕她突然犯病害了她。在温含章没定亲前,朱仪秀还一直想着,她有六个哥哥,如果有哪一个能把温含章娶回家来就好了。
可惜……
温含章突然想起上辈子那个在班上被人欺负的女同学,当日那恃强凌弱者的姿态和今日将军府如此相似,大抵这世上的事都是如此,弱小没有根基就要受人欺负,可是看着总是叫人不是滋味。她叹了一声,决定捂起脑袋,把所有假惺惺的愧疚全部抛到脑后。
福平楼是一家新开的茶楼,不过半月有余,就拿下了京城茶楼行业半壁江山。据闻这里的糕点师傅是前朝宫廷出身,家中祖祖辈辈都是专研糕点的。
上次朱仪秀给她的回信上就特地点了这家的名,温含章因为好奇,还让丫鬟出来买过一回。口味确实不错,但因为到家时点心已经凉了,也尝不出别人心心念念的那种味道。
朱仪秀刚才已经使人先来订了位置。两人戴着围帽,被小二引入了一间厢房中。小二有些抱歉道:“今日厢房已满,就只剩下临近楼梯口的这一间。”这里的位置确实有些吵闹,但两人都只打算坐一小会儿,品尝一下别人众口称赞的糕点而已,便没太为难他,给了赏钱就让人下去了。
说起来也巧,小二刚上了茶,温含章就听见楼下大堂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如玉石相击般的磁性嗓音。她看了一眼春暖,春暖朝她点点头,温含章顿时没了兴致。春暖看见她家姑娘这样就发愁,还有两个月就成亲了,姑娘对未来姑爷这样的态度,以后可怎么办啊?
朱仪秀看着主仆二人打眉眼官司,疑惑问道:“怎么了?”
温含章心不甘情不愿指了指春暖,叫她说。春暖道:“未来姑爷在大堂中坐着呢。”
朱仪秀一向知道温含章对这位未婚夫的态度有些异样,不像京中别的姑娘家那样狂热,也不像是厌恶。她想了想,道:“我家五哥和钟公子交情还行,没听说他在外有什么不好的名声。”
温含章心想,那个人一贯喜欢端着一幅冰清玉洁的范儿,这种人最是舍不得自己身上有什么污点劣迹,就算真的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不是像她和朱仪秀这样的关系,也别想探听得出来。她之前托温子明帮忙打听,不也什么都没打听出来么。
……………………
翰林院十日一沐,钟涵今日本是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要上门拜见温老太太,没想着他放在伯府外的耳目清皓有了回应,道是温姑娘今日出门参加芙蓉社活动。钟涵心中那一口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勇气,顿时就瘪了大半。
后头清皓又传回了消息,这回跟着消息一同到钟涵案上的,还有一张笔画缭乱却能清晰分辨出面貌的小像。
清皓和清明在关上的书房外面对了对眼色,两人都不想去打扰情绪明显不对劲的主子。幸好没人进去,若有人能看见钟涵现在的神情,必会被他脸上的扭曲、怨恨吓得大惊失色。
钟涵见着这张与梦中别无二致的小像,虽然心中早有心理准备,但仍旧一片惊涛骇浪。
他独自一人在书案后呆坐了许久,心中百感交集。怨苍天无眼,叫无道之人步步高升;恨天道不公,让冤屈者命运多舛。但到最后,更多的还是后怕、庆幸,庆幸天上神佛能让他做了这先知一梦,让他还有挽回的机会。
想起梦中恩人,钟涵忽的一坐而起。
清明和清皓就看着平时从来懒得在外表上多做文章的主子,将他们使唤得团团转,最后收拾出来一幅闪闪亮的形象,叫众多在院子里当差的丫鬟们都娇羞满面。
钟涵对着铜镜满意地看了一眼,新做的湖绿绣银丝春衫衬得他皮质光莹,腰上束的缀玉腰带,让他更显猿臂蜂腰,还有头上那一尊珍珠玉冠,翩翩君子当如是。
他轻咳两声,对着两个小厮道:“叫人备马车。”他要去福平楼,要去改变自己的命运!
但,温含章今日不顺心,也不想再见着他叫人堵心,竟然从福平楼的后门走掉了。
清皓对他报告这个消息时,那副又同情又不敢细说的样子,真叫他恨得心痒痒。想起伯府里头那位盛气凌人的老太太,钟涵硬着头皮叫车夫转了个方向。
第9章 伯府请安
温含章从外头回来正在陪张氏说话,突然来了一个华阳院的小厮,道钟公子上门拜访伯爷,不知道方不方便过来向老太太请安。
温含章和张氏面面相窥,温含章是懵的,张氏就是纯粹的惊喜了。
自从订亲以来,宁远侯府那边的礼节都有长辈张罗,钟涵从未过来拜见,上门请安还是史上头一遭。张氏乐呵呵道:“叫他过来,我这边正缺个人说话呢。”
虽说男女婚前不能相见是习俗,但这年头有哪个没眼见的姑爷真的一次都不到未婚妻家拜访的,张氏早就在嘀咕这事了。
只是钟涵在外头一向有个孤傲的名声,不只是永平伯府,他对府中长辈族中亲戚一贯都是如此冷若冰霜,张氏才没好意思表达抗议——这是侯府向贵太妃开口求的乘龙快婿,想后悔也没法后悔了,但夜半无人时想着从小娇宠的女儿,到底还是意难平。
温含章看见张氏这幅眉开眼笑的模样,就知道张氏这时候肯定不会放她离开的。她心想,钟涵不是一向对她淡淡的吗,怎么一早上的她就遇了他两回?莫不是反悔了,想上门解除婚事来了?温含章心中忍不住转了好几个念头。又想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管他有什么招数,她接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