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贵妃却是和江皇后截然不同的画风,她约四十上下,眉目秀美,脸上带着笑盈盈的慈和暖意,让人一见之下便觉亲近。
此时她就先一步将跪在地上的温含章扶起来,打量了她一下,笑着对皇帝道:“皇上,以前臣妾到贵太妃这边请安,竟然一次也没碰见过这个孩子。咱们这算不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听说表侄媳妇在家中十分得老太太的心意,和侯府的人处得都好呢。”
毕竟是自家表妹,明康帝很给面子地“嗯”了一声,还说了一句:“这桩婚事还是当初贵太妃求了朕才促成的,宁远侯也是赞不绝口,看来还是朕有眼光。”
明康帝边说边坐到了上首的位置,以前每到这个时候,就是温含章自觉告退之时。
只是今日明康帝却道:“先不忙,朕已经唤了子嘉过来。之前新婚没见你们进宫谢恩,今日朕可要好好看看你们这对璧人。”语气中带着些笑意,听起来又像找茬一样。
江皇后突然道:“不怪他们,钟娘子还没有诰命在身,无召不得出入宫廷。”
明康帝诧异地看一眼身旁的老妻,江皇后一板一眼道:“臣妾是后宫之主,只是按宫中的规矩评断罢了。”
明康帝有些不悦,还是笑道:“看来是朕的不是,说错话了。”
钟贵妃连忙打圆场,笑道:“看皇上说的,姐姐性子一向认真,咱们诸多姐妹对姐姐都十分推崇,就是有姐姐坐在上头,咱们宫里才能这么和平安稳。”又笑道,“姐姐也是,皇上不过是想见见表侄子和表侄媳妇罢了,就一句话的事情,哪能那么较真?”
江皇后仍旧十分严肃:“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臣妾一向如此。”
这时的气氛差不多就要僵下来了,还是温贵太妃笑着说了一声:“你们都是老夫老妻了,别在我宫里头这么耍花腔,让小辈看了成什么样?”
明康帝对温贵太妃的话还是能听进心里的,他知道贵太妃这是不愿意他和皇后起了争执,心中有些暖意,只是到底看着下头温家的人不顺眼,贵太妃有他奉养,这么逮着机会就进宫算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还怕他亏待了贵太妃吗?
明康帝就是不愿意见着永平伯府的人进宫,哪怕温子贤那小子在朝堂上已经渐渐偏向了他这一边也是如此。
他看着下面一直低着头安静不说话的温含章,想着正在往慈安宫中赶的钟表侄,心中一阵腻歪。
他不喜欢的人,都凑在一块了。
第40章 娘家娘家
明康帝圣寿六十三, 完全不像一个老人家,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 仍是鬓发如墨,腰板硬朗, 和满发银霜的江皇后看起来就像两辈人一般。
温含章坐在下首, 挺着脊背,螓首微垂,面上淡笑, 听着他和温贵太妃的亲热寒暄, 心中的腻歪不比他少。若是真的真心孝顺贵太妃, 何不让她回娘家与亲人共聚天伦。单是一个皇帝六七十岁了还时刻惦记着养母的心思不在自己一人身上与她抢占温贵太妃的宠爱, 她就觉得明康帝不配为九五之尊。
温贵太妃嗔怪地看了她一眼, 知道她肯定在心里看皇帝的笑话呢。
钟涵便是在此刻到达慈安宫的。
皇宫森严, 若不是有太监为他引路, 单单路上盘查的禁军侍卫就够他们耽搁许久的了。明康帝近些年来越加怕死,几次三番加重了侍卫巡逻的力度, 让负责宫中禁军的侍卫司一直叫苦,能在皇帝面前露脸的大多是贵戚子弟, 如秦思行一类,大多数在家中娇生惯养,一下子加了如此繁重的工作量, 私底下都是怨声载道。
看着红色的宫墙, 钟涵嘴角微微翘起, 如此谨慎, 最终还不是死于亲子之手。
钟贵妃对这个身世坎坷的侄子还是十分心疼的,钟涵行了礼之后便将他唤到身边,连声询问他的近况。钟涵微不可查地看了温含章一眼,眼见她面色自然,无甚不妥后才答了钟贵妃的问题。
温贵太妃笑道:“知道你疼侄子,也先让人有个喘气的空儿!后头还大把时间呢。”
钟贵妃不好意思道:“臣妾就是太心急了,子嘉从小读书就刻苦,臣妾也不好时时打扰他,只能让人经常送些吃食用度,这会儿见到了才安心。”
都是明康帝的祸,他希望他身边的人都能跟他一样,喜他之所喜,厌他之所厌,步调若不一致,他就不愿理你了。钟贵妃在宫中待了二十几年才摸清楚明康帝的脾性,总不能为了一个侄子就把她的努力全都葬送了吧。钟贵妃看着眼前的侄子,到底不舍地叹了声气。
明康帝意味不明笑道:“子嘉现下入朝为官,又已经娶妻,表弟在地下看着也该瞑目了。”钟涵站在温含章上首的位置,与他爹仿若一致的清俊秀逸,不亏是他亲笔所点的探花。当年钟昀最厌恶人家拿他的脸做文章,换到他儿子身上倒是甘之如饴。为了能入一甲之列,就像条狗一样与寒门争锋。
孰不知道,用不用他,不过他一句话的事。
当然,他和贵太妃保证过会对众臣子一视同仁,便不会出尔反尔。
钟涵笑了笑,姿态谦卑,嘴上却道:“臣小时候,臣父便说过他此生三愿,一愿皇上仁德、国泰民安,二愿兄弟和睦、家业安乐,三愿臣快高长大、娶妻生子。这三愿目前为止实现了大半,若什么时候能全都实现,臣父才算是死而无憾。”
这句话,听着像是句好话,可仔细一想,却又不是那么一回事。钟涵的嘴炮技能从来就不比别人弱,他知道明康帝不会对他如何,这位皇帝一直效法先帝,想要有个圣君的名号,这些年来从来就没有人因言获罪。
若是没有那个梦,钟涵还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可惜他知道,就算他如何低声下气,皇帝也不会让他仕途顺畅。既然如此,还不如爽快一点。
皇帝还没来得及发作,温贵太妃便笑道:“你才刚成亲就想着生子,也太早了些。”皇帝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小心眼呐,钟昀不就是当年读书时嘴欠嘲笑了他一番,便能一直记到现在,幸好他还有些分寸,知道不能在朝堂上迁怒子侄,她心中摇头,不得不为两人圆话道:“皇上当年便与你爹要好,看着你如今这般也是十分欣慰,你和含章以后好好的,我们这些当长辈的,便心满意足了。”
钟贵妃这么些年,也大约猜出了明康帝厌恶钟涵的原因,也跟着为钟涵解围道:“虽说皇家规矩大,可大哥就你一个儿子,姑母和皇上都将你看做亲生的一般,以后若有事情别怕被人看笑话,皇上和姑母都会为你做主的。”
钟贵妃说完这句话后,温含章抬头看了上首的皇后一眼,仍旧是一幅淡然严肃的模样,似乎对钟贵妃这捞过界的话没有丝毫愤怒。钟贵妃一会儿一个表侄,一会儿一个姑母,这亲戚关系到底是要从皇上那边认,还是她这边拉啊。
两边的便宜都被钟贵妃给占了。
江皇后还真是好涵养。
温含章笑了笑,一个失了太子的皇后,在皇上面前还真是不得心意。
话到了这里,明康帝也没了兴趣再看钟涵和温含章两人杵在面前,一个像根碍眼的木头,一个就跟他爹一样惹人厌。钟涵和温含章便相携着告退了。
临走之前,温含章看着端端正正坐在高位上的江皇后,与能说会道巧笑嫣然的钟贵妃相比,她这一方角落显得如此寂寥。温含章有些不太明白她为何走这一趟。
老皇帝明摆着是知道温家的人进宫,才气不顺过来捣乱的。他自来如此,先时连张氏都不太敢进宫看望贵太妃,江皇后与他几十年夫妻,该是知道的。
又有,江皇后平素便极少到慈安宫请安,这回见驾的钟涵又是钟贵妃的亲戚,在这种讲究家礼的场合,皇上一定会对钟贵妃的出格包容一些,她跟着过来便有种自取其辱的意味。
温含章摇了摇头,坐在马车上苦想着江皇后从进来到最后的言行举止,江皇后只在皇帝为难她时说了几句话,难不成她是特意过来为她解围的?
不可能吧!
今日这一趟进宫,邂逅了她最讨厌的皇帝陛下,又带回了一肚子心事,温含章晚膳时便吃得有些多了,她一向是化压力为食量的忠诚拥护者,和钟涵这般一有心事就没甚胃口的人截然不同。
福平楼的李厨子已经到了府中供职,温含章与他签的是活契,李厨子很有两手,知晓了温含章对膳食的要求是少而精后,每一顿都能给出惊喜。面前的这道翠金蝴蝶虾炸得金黄通透,一口咬下去,虾肉鲜嫩酥脆立刻在口腔中迸发开来,让温含章吃得十分感动。
心情不舒爽时,能吃到一道喜欢的美食简直是人间天堂般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