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2 / 2)

温含章和钟涵对视了一眼,她突然觉得钟涵无论神态和气息都有一种说不出的从容淡定,这种感觉就像一盘棋中决定胜负的一子已经落下,让人瞬间安心下来。

御书房中灯火通明。

今日散朝之后朝中重臣都被明康帝拎到了这里,众人直到夜色深沉都没吵出个结果来。令明康帝诧异的是,支持钟涵和宁远侯的人,居然人数各半,他还以为会一边倒向宁远侯。

钟晏老早就被皇上叫进宫来。若是钟涵现下看到他,肯定认不出他的模样。钟晏形容老迈,瘦骨嶙峋,毫无当日运筹帷幄的意气风发,站在御书房中每一刻都要压抑着喉咙处的痒意,这份辛苦让他憋得面色通红,又不敢在御前失仪。

他知道自己已经失宠于皇上了,自从夺情的旨意没有下来,钟晏就觉察到皇上顺水推舟之意。想通了这件事,钟涵大病一场。不是因为没能夺情,而是他觉得自己一直看错了皇上,这样的有眼无珠,这几十年来他犯下了多少不自知的错误。

一想起来这件事,钟晏就不寒而栗。

第81章 柳暗花明

从钟涵出门,温含章就一直在盯着壶漏, 直至午夜时分钟涵才拖着疲累的身子归来, 眼神亢奋至极。顾不上和温含章说话, 他先拿着茶壶对着壶嘴咕噜咕噜地喝起来,与温含章作伴的张嬷嬷看得目瞪口呆。

温含章赶紧把案几上备着的点心盒子掀开,香气裹挟着热气扑面而来。她想着钟涵肯定要就这件事与人辩上许久,吵架也是一个体力活啊, 现下肯定都饿了。

钟涵却没什么胃口:“先别急, 我不饿。”

张嬷嬷看着他们要说话,十分有眼色地闪人了。

钟涵看着四下无人, 对着温含章伸出两臂,目光灼灼。温含章立刻会意地扎进他怀里, 鼻端笼罩着他清冽的气息, 她只觉得一晚上的担心都被驱散了,越嗅越觉得心中踏实, 就拼命往他怀里钻。

两人紧紧地贴在一起,钟涵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到了这会儿, 他才觉得心上有种沉甸甸的充实感。他想起今晚的事情, 仍觉得胆战心惊, 只差一点, 他就要怀疑自己的判断正不正确了, 幸好最后峰回路转。

钟涵发呆了许久, 温含章站得腿酸, 就动了一动,钟涵这才觉察到手臂的酸涩,他牵着妻子的手坐到了榻上。温含章好奇问:“事情怎么样了?”

钟涵顿时又想起今晚的情景。御书房中站着内阁相辅,六部九卿,还有温子贤、朱尚钧、闵国公、袁国公等一批掌军重臣,整个大夏的中枢几乎都在这里了。他到的时候,御书房里已是吵得不可开交。

皇上让他在外头站了一刻钟左右,才让他进去。当时他心中就有感觉,在他与二叔之间,皇上应是偏向他这一边的。若是不然,不会让他有时间理清里面的状况。

他在御书房外把官员们的吵吵嚷嚷都听了一遍,有人轮番倒流地说着他状告叔父是以卑幼告尊长,极其无礼,按律法他应先杖六十,即使告胜了,也得徒两年。

钟涵也是正经的科举出身,律法条文背得滚瓜烂熟,自然知道大夏律法中有这一条。他捏着拳头,面无表情,只要让他告胜了,谁尊谁卑且不一定。

大半年没见,钟晏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头发花白,神采不再,老态龙钟。他站在那里,就像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一般,与御案旁坐着的皇上模样相差无几。

钟涵突然想起温含章的歪理邪说,她言之凿凿地说要是皇上让他们进宫对质,两人站在一起,一老弱一年轻,对比强烈,别人肯定会觉得他欺负人。

为此,温含章特地让他熬了几回夜,熬出一下巴的胡子茬,进宫前还用白粉为他敷面,待得妆容满意了才放他上马车。种种准备,现下看来还是有几分道理的。起码他站在宁远侯旁边,憔悴相当,不会显得咄咄逼人。

皇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就像不认识一般,如针刺般的视线夹着慑人的压力,若是寻常人早就额头冒汗了。

钟涵有备而来,且他也不是第一回 知道皇上对他不喜,早就习惯了,他腰脊挺直,面色浅淡迎着龙威。过了半刻钟左右,皇上才收回了视线,紧接着就叫他细诉上告的缘由和证据。

钟涵已是做足了准备。他虽然不知道钟晏和温与皓是怎么扯上关系的,但天下没有白掉下来的馅饼,这件事中钟晏可是得利最多的人。

钟涵先是从十六年前说起,说先宁远侯一朝出门身死而归,但当地官府的薨报还没传来,钟晏就先与老太太与他娘说了这件事。此其一。

其二,当时的知情人、前汶县守备李广誉证明,他在这十六年间屡屡受到京城宁远侯府的压力,以至于他多次有晋升的机会也不敢离开当地,生怕死得不清不楚。

其三,宁远侯在当年的事件中窝藏了一个凶手,此人乃是当年临时接任的汶县守备,姓温,同时也是永平伯的族人。

最后一个,钟涵一说出来御书房中就炸了开来。前两个理由真相究竟如何都是道不清说不明,但最后一个若是没有证据,钟涵在御前胡言乱语就是大不敬,而且还牵涉到了一个理应获罪的地方官员,这件事追究起来就不只是宁远侯一个人的罪名了。

钟晏铁青着脸色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小心地看了一眼皇上,明康帝面色如常,钟晏心中顿时起了一阵无力之感。

皇上看都不看他,对着钟涵淡淡道:“你有证据吗?”

钟涵坚定地说各地武将换防在兵部必有记录,若是皇上不信,可以到兵部翻出当年的陈年档案。当年因先宁远侯在外身死,皇上雷霆大怒,将涉案众人一查到底,但凶手在如此严厉的查办中居然还能逍遥法外,若不是有人帮着,他怎么能逃出法网?

说到最后,钟涵想起他梦里梦外都是为这件事在奔走努力,但若不是有人包庇凶手,他怎么会到现在才能在人前翻案,屈辱之意突如其来,面上悲愤之情更是真实。钟晏是第一个,钟涵想,他总有一日会为父亲讨回所有公道的。

明康帝狐疑地看着他,钟涵装着不知道温与皓行踪的模样,面上保持着悲痛之意——岳母机警地记下了温与皓的去向,但若是让人知道此事与皇家有关联,皇上为了洗清自己身上的脏水,会做出些什么就不可控了。

明康帝沉吟片刻,连夜让人去兵部调档案,一边把温子贤提了出来询问此人。

温子贤哪敢有半点隐瞒。他多日托病,谁知道今日一上朝就撞见了一桩大事——温含章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肯定把他失了虎符的消息告诉钟涵了,现在的情况是,宁远侯和钟涵都捏着他的把柄,温子贤直想把自己装成个鹌鹑。温子贤想了一回温与皓这个名字,只觉得十分陌生,后头才想起来这人早在六年前就已经去世了,先前十年好像一直在外流浪,他去世之后族中还为他过继了香火。一想起这些温子贤就噼里啪啦地说出来了。

温子贤说完之后,钟晏僵着面色道:“此人姓温,不姓钟。当年臣不过一个虚封的龙虎将军,手中无权无势,哪里能使唤得动一地守备,还是千里之外的武官?臣与大哥素来兄弟情深,这些年对着侄子侄女也是尽心教养,求皇上还臣一个清白。”

钟晏早知道今日他的辩词多出彩都不会有用,这件事端看明康帝愿意护着谁。按形势看来,若是圣心在他,今日他这侄儿就不会有机会站在御书房中。

果然,皇上听完他的话后,眉宇间仍是一片淡漠,他对着钟涵道:“宁远侯这番陈述,你有何话说?”

钟涵凝声道:“若是二叔当真与我父亲情深义重,那为何这些年来从不彻查汶县之事?侄儿不过因扶灵去了一趟汶县,就能从中知道这么多真相,二叔你身有爵位,位高权重,想要查清这些事易如反掌,可你就是一直糊涂着来。不怪侄儿心中不解,疑你暗害我父亲。”

钟晏真是有苦无处说,他要是早知道有漏网之鱼,他能不处理干净吗?温与皓和李广誉,都是他以为已经不在这世上的了,否则他在京中待着哪里会心安?

不对!钟晏突然抬头看了看皇上,有能力让这二人全身而退的,整个天下就只有一个人了。

想清楚这一茬,他半边身子都冷了下来,满脸惊疑不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钟晏突然间眼前发黑,头晕脑胀,站着的身子踉跄着跌到了一旁,口舌居然歪斜着流出涎水。

御书房中突然起了一阵骚乱,宁远侯钟晏中风了!

明康帝愣了一下,也没想到钟晏会突然如此。他让太监把钟晏扶到了隔壁的轩室中,又叫来了太医为钟晏诊治。

御书房中的问询随着宁远侯突发病症停滞了下来。

钟涵立刻就知道不好了。

果然先前以礼法斥责他的人,又开始在礼法上做起了文章,说他明知道叔父身体不好,却还故意拿话激怒他,宁远侯现下这样,他难道就能心安理得吗?又有人道要是最后证明了宁远侯的清白,他污蔑重臣,不重罚不足以服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