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你。”杜氏心中长气,重重放下筷子,看了看沈慷,说:“我去吧!”
杜氏只有沈臻静一个女儿,自幼苦口婆心、言传身教,没少费心思,就是想着把沈臻静嫁到高门大户做宗妇。沈臻静聪明有心计,又善隐忍,这一点令杜氏很满意。虽说沈臻静相貌不出众,只要有好名声在外,通过宁远伯府运作,也能高嫁名门,为沈氏家族的女儿树起榜样,彰显她教导得力。
可现在,杜氏认为沈臻静很蠢,稳赢的棋却下成了惨败的死局。她不认为自己教导失利,养出丧失人性的女儿,却认为沈臻静被万家那群上不得台面的泥腿子同化了。这是一个危险信号,杜氏一想起,就认为天地间一片灰白,失了色彩。
刘姨娘扶着杜氏走到门口,把杜氏交给大丫头玉柳,还殷切嘱咐了几句。沈荣瑾眼底闪过精光,杜氏早该走,她伺候她的父母用餐,气氛才融洽和谐。
“静儿找我什么事?哪里不舒服吗?”杜氏边走边问披红。
披红轻声说:“二姑娘让揽月庵的师傅给大姑娘配了治烧伤的药,大姑娘从昨天才开始用,今天早晨,奴婢见大姑娘的脸又红又肿,伤口都恶化了。”
杜氏冷哼一声,问:“你怀疑是二姑娘做了手脚?”
“是的,太太。”披红也只是猜疑,回答的语调并不坚定。
“披红,你把大姑娘的药拿给付嬷嬷看看,她对药材很精通。”杜氏咬牙冷哼一声,又说:“玉柳,一会儿你仔细盘问三姑娘的丫头,一定要套些话出来。”
“是,太太。”披红和玉柳齐声答应。
沈荣华和沈臻静这场对决,沈臻静无疑惨败,一时半会儿想翻身很难。沈荣华作为胜利者,就是要赶尽杀绝也不屑于用这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这时候用恶毒的小手段算计沈臻静的人除了沈荣瑾,再无二人了。
杜氏走进沈臻静养病的倒座房,冲披红和玉柳抬了抬手,二人就止住脚步,守住了门口。杜氏闻到房间里有一股刺鼻的药味,紧皱眉头叹了口气。沈臻静正坐在床边发呆,看到杜氏进来,赶紧扑跪到杜氏脚下,放声大哭。
“快、快起来。”杜氏扶起沈臻静,一边哽咽抽泣一边帮女儿擦眼泪。她回来之后听说篱园的事,就想到是沈臻静设下的计谋,可却害人不成反害己。她为沈谦昱心痛不已,她恨沈臻静考量不周、愚蠢至极。此时,听到沈臻静痛哭,她心软了,毕竟母女连心,她所有对女儿的怨恨都转换成了恨铁不成钢。
“娘,我求你想想办法,快救救他,快救救他,呜呜……”
杜氏一愣,赶紧问:“你求娘相办法救谁?你二哥……”
“不、不是二哥。”沈臻静紧紧抓住杜氏的手,任泪水在她布满伤痕的脸上肆意流淌,“求娘救救他,他、他就是堂表哥,是、是杜公子,求娘……”
“救他?”杜氏一把甩开沈臻静的手,狠狠瞪视她,流着眼泪冷笑问:“你让人找我过来,就是为了求我救他?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
昨天,杜氏一回府就听杨管事说了篱园的事,杜昶被当作杀害孙亮的嫌犯控制起来的事杜氏也知道了。杜昶是宁远伯府旁支,若闲瑕无事,杜氏倒想帮他一把。可现在,沈家长房父子三人都伤得不轻,她哪里还顾得上杜昶?
她昨晚赶到篱园,已时候不早,沈臻静也已经睡下了,她也没叫醒女儿。今天早晨,沈臻静睡醒之后,没想着来给分别多日的母亲请安,也没来忏悔自己的所作所为种下的恶果。在她正要吃饭的时候,沈臻静派丫头请她过来,不问候自己的父母和兄长,却求她想办法救救杜昶。这不得不令杜氏多心,此时,沈臻静恋慕杜昶的心思她已经很清楚,这令她心痛、难过、懊丧,又气恨不已。
杜昶相貌俊美,温文儒雅,又有解元的功名在身,是公认的青年才俊。他日金榜题名,晋身朝堂,也会有一番作为。可杜氏不认为他是沈臻静的良配,她苦心教养女儿,是想让女儿高嫁名门乃至皇室,做一族宗妇或皇家贵妇。即使杜昶能功成名就,博一个封妻萌子,可离杜氏的期待还太远太远。
“娘,现在若没人救他,没人证实他的清白,他就会误了今年的春闱,误了一辈子的前程。他是宁远伯府的人,与娘是亲戚,现在也只有娘能救他了。”沈臻静又一次紧紧抓住杜氏的胳膊,就象抓住救命的稻草一般,哭成了泪人。
杜氏揽住沈臻静颤抖的肩膀,叹气问:“静儿,你跟娘说实话,是他派人向你求救的吗?你跟他是不是私下有过往来?你见过他几次?”
沈阁老在世时,曾有意把沈荣华许配给杜昶,这在沈家并不是秘密。宁远伯府有意为宁远伯世子杜珪求娶沈荣华,曾试探过沈阁老和沈恺的意思,被他们婉拒了,杜氏为此很不悦。杜昶充其量算杜氏的堂侄,而杜珪才是她的亲侄子,亲疏有别。因此,杜氏在挤兑沈恺和林氏的同时,也对杜昶颇有成见。
意识到沈臻静对杜昶动了心,杜氏本能的想法就是要把沈臻静对杜昶的好感扼杀在萌芽初期。自己苦心培养、寄予极大有希望的女儿不能随便让人糟践了名声。别说杜昶只是跟她沾亲,就是她的亲侄子,她也不同意沈臻静嫁到杜家。
沈臻静以很陌生的目光看着杜氏,很僵硬地摇了摇头,很老实地回答说:“他没有向我求救,我跟他私下也没有往来,除了在京城时常见,到了津州就见过五六次,都是跟家人一起。我懂得礼法规矩,不会跟他私相授受,娘尽管放心。”
“好,娘信你。”杜氏扶着沈臻静坐到床上,轻声说:“静儿,娘知道你是懂事的孩子,以后在外人面前不要再提起杜公子。你也知道你祖父有意把二丫头许配给他,你是沈家最尊贵的姑娘,别为一些不值得的人坏了名声。”
“娘跟我说这么多,就跟我表明了一个意思,你不会救他,对吗?”沈臻静站起来,很冷漠地看着杜氏,一想到杜昶,又是满心火热,“祖父赏识杜公子学问人品,确实有意招他为孙婿,但并没有说要把二姑娘许配给她,而是说要把沈家最尊贵的姑娘许配给他。现在,沈家最尊贵的姑娘不是二姑娘,而是我。”
“谁跟你说的?”杜氏以最敏感的嗅觉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没人跟我说,娘不要认为是谁设了圈套。这句话是祖父在篱园亲口跟杜公子说的,篱园的下人大多数都知道。”沈臻静也就这几天才听到这样的说辞,是沈荣华有意放出来的消息,可沈臻静没半点怀疑,这消息正是她期望的。
杜氏注视沈臻静,摇了摇头,说:“静儿,你太让娘失望了,你让万家的泥腿子薰染得越发不懂事了。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娘没教导过你吗?你父亲、你大哥、你二哥都受了重伤,篱园的事是你一手惹出来的,你不能帮娘收拾烂摊子也就罢了,怎么能在这时候拿这种事来给娘添乱呢?”
沈臻静掩面哭泣,“我只是想求娘救救他,他没杀人,他是清白的,娘救他也是在帮宁远伯府,这对娘来说不是难事,娘又何必说这么多话来埋汰我呢?”
“你这是在跟娘说话吗?你是不是想把你的亲哥哥推出去证明他的清白?”
“这么说娘是想让他替哥哥顶罪了,娘……”
杜氏抬手一个耳光重重打在沈臻静脸上,“静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沈臻静双手捂住脸,狠狠看着杜氏,抽咽说:“娘打我证明我说对了,娘想找人为哥哥顶罪没错,我只求娘另外换一个人,别毁了他的前程。”
“你到底在说什么?你胡说什么?”杜氏抬起手又重重打了沈臻静一个耳光,她心烦意乱,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怎么突然变得不明事理,还胡说八道。
其实,沈臻静也是心思深沉的人,她遇事一向很冷静。只不过,遇到和杜昶相关的问题,她的思维会变,这就是关心则乱。这几天,她从小丫头嘴里听到沈阁老在世时有意将沈家最尊贵的姑娘许配给杜昶的消息,她的心激动雀跃。此次与沈荣华斗法失败,她很消沉,这个消息就好像一缕阳光照亮她灰暗的心。
昨天,杜昶就被官府控制,而沈臻静今天一早才得到消息,听说杜昶被当成杀人嫌犯控制了,连今年春闱都会错过,她很着急,就象她尽情享受的阳光突然被别人夺走一样。她也是好强的人,不甘心是她的本色,所以,她要帮杜昶。有沈阁老的话在前,她希望这是一个跟杜昶敞开心扉的契机。
沈臻静接连挨了两个耳光,救杜昶的事没有眉目,反而更有难度了,这令她气恼至极,“娘的想法我清楚,娘日日算计,时时算计,算来算去还不是……”
又有两个耳光重重落到沈臻静脸上,这次可真把她打急了。沈臻静瞪视了杜氏片刻,忽然“嗷”的一声哭起来,身体一下子滑到了地上。
“我知道我不是娘亲生的,我也是贱人肚子爬出来的,你打呀!你打呀!打死我算了。”沈臻静的脸埋到地上,折手捶地,显示出极强的暴发力,丝毫不逊于得沈老太太真传的沈荣瑶,她这些天的恼恨、沮丧和伤心都得已宣泄。
“你、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杜氏重重拍着额头,双眼飞泪,又狠狠踹了沈臻静两脚。她总怕沈臻静被万家上不得高台面的泥腿子薰染,而此时这泥腿子的粗蛮做派就彻底显现给她看了,气得她都有一头碰死的心了。
披红和玉柳起初听到屋里的动静,不敢进来,后来听到闹得不可开交了,才跑进来。披红去扶沈臻静,不但没把她扶起来,反而把自己带倒了。玉柳扶杜氏做到床上,赶紧拿出帕子给杜氏挥泪,不成想这泪水却是越擦越多。
“你父亲受伤卧床多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你大哥折胳膊断腿,也让人送他回府休养了,你二哥至今昏迷不醒,还不知道死活。娘从京城回来,看到你们都成了这样,心就象时时被刀剜一样。你也不小了,不想着为娘分忧,反而还给我添乱,你还嫌我不难受吗?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冤家?”杜氏边哭泣边诉说,越哭越伤心,越哭越停不下来,好像要把这半辈子受的委屈都哭出来一样。
有几个老婆子、小丫头听到哭闹声,就想往倒座房里凑,去打探消息,被文嬷嬷带了几个婆子赶走了,但杜氏母女争吵哭骂的事还是很快就在篱园传开了。
……
沈荣华吃完早饭,略休息了一会儿,就带下人去了茗芷苑的后院。看到后罩房被烧去了一多半,长廊、花房和祠堂已烧成了废墟。清晨下了一阵雨,雨水湿润了烟灰,污浊的水珠在断壁残桓上滚动,此情此景令她连声叹息
昨晚的大火好在只是烧毁了房子,除了有些救火的人被烟薰火燎,受了些轻伤,还有遭了报应、被烧得衣不遮体的沈荣瑶,没人受伤。大长公主跟沈家索赔了五千两银子,篱园要重新修缮,不用多久就能焕然一新,这令她这个暂时的新主人欣喜不已。可因一己恶念就浪费了人力物力,沈荣华感觉心里很难受。
一个婆子跑过来,向沈荣华禀报了杜氏打女的事,得了一个银角的赏赐,喜滋滋走了。沈荣华在院子里默默走了一圈,就把杜氏母女冲突的事告诉了她的下人。当然,她只说了沈臻静爱慕杜公子,杜氏反对,因此才打了女儿。听得众人唏嘘不止,又很兴奋,这消息很快就会传遍篱园乃至津州内阁大学士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