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皇后沉吟片刻,吩咐身后大宫女:“去将本宫金印取来。”
又对李绾道,“你父皇这些年将柳氏幽禁行宫,却不取她性命,这便是还念着过去那点儿旧情呢。若咱们动手杀她,定会惹你父皇恼怒。但你想出气不难,总归那地方无人问津,母后写封手谕于你,你借着探病的由头去,到了行宫想打想罚都随你。只一条,别闹出人命来,她到底还是父皇亲封的贵人、上了玉碟的宫妃。”
吴氏起身,站在桌案前写手谕。她识字,可字写得不好看,怕惹人笑话,这会儿全神贯注的写,嘴里还不忘劝着:“你父皇没让她死,她就还得活着。阿绾可不要糊涂,万不能为了柳氏这贱胚,伤了你们父女之间的情分。”
话音刚落,便被人从后抱住。
李绾将头靠在她肩膀,轻声道:“谢谢母亲。”谢谢你,不曾有过害我的心思。
吴皇后身形一僵。自从李昭登基,她做了正宫主位,天底下人人都要尊称她一声皇后娘娘,连李榕、李绣也得唤她母后,这一声母亲倒是许久未曾有人叫过了。她心中一动,到底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姑娘,又伶俐又可爱,小时候像个玉团子,也是这般软软叫她‘母亲’,如今遇上这种破烂事儿,她哪能不心疼呢。
叹口气道:“谢什么?难道这点事母亲还帮不得你吗?”
其实吴皇后心里也有自己的一番考量。因儿子的事,她早就恨毒了柳氏,活剐了她都不解气。可李昭的意思摆在那,柳氏到底生了李纤、李柏,要为此给她一条活路。在吴氏想来,李绾直接将这事儿捅到李昭那去才是最好,好让他看清楚柳氏的黑心肠。
他要是知道了,那贱人差点害死他心爱的白忻月,又害的他最疼宠的女儿日后子嗣艰难,必定不会再对她心软,下一道赐死的旨意也不为过。柳氏死了,大家也就都痛快了。
可这事,李绾自己去说可以,她这个皇后一句也劝不得,否则就成了挑唆。当年下毒的事,多少年过去了,根本不可能再找到证据。李昭心疼女儿,李绾去说他不会怪罪。可自己要是掺和进去,这事儿就变得麻烦了,闹不好就会成了中宫心胸狭隘,使手段心机谋害嫔妃。
所以站在吴皇后的立场上,她也就能帮李绾出出气。至于能不能想到最便宜的法子,还要看李绾自己。可这会儿听了一声情真意切的母亲,吴氏心肠发软,握住李绾的手,犹豫着小声道:“阿绾,其实这事并不难......”
可要提点的话还未出口,李绾就先恨声道:“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解气!她今儿要害我,明儿要害大哥,这家里人哪个她都容不下,以后还说不定会想出什么坏主意!这种人就不该留她。”
吴皇后松了口气,心中高兴,可又不能应承,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李绾一把按住她的手:“母后好心肠,一直不与她计较。可我却不能放过她,您也别再劝我,我得把这事儿好好掰扯掰扯。”
李绾出了凤鸣宫,心中的阴霾稍散了些,好歹弄明白了下毒的人不是吴氏。
方才她言语间,好像认定了当年是柳姨娘下毒,且极为信任的请吴氏给拿个主意。若是吴氏做贼心虚,必定会想方设法弄死柳氏,让她来背这个黑锅。或劝李绾息事宁人,说柳氏也没几年活头了。
反正无论如何,绝不会让李绾有见到柳氏对质的机会。
可她不光要给李绾一封手谕,还愤然道出昔年白氏怀孕时的情形,有理有据丝毫不见亏心,且祖母牵涉其中,这事儿做不得假。
如今既已确认了下毒的人是谁,那便不必再拖了,血债血偿也就是了。
李绾没犹豫,径直去了南书房。身处高位,轻而易举就能解决的事,犯不着绕弯子。
她在南书房待了小半个时辰,没人知道她与李昭聊了些什么,只是当夜圣上便秘密下了一道口谕。
三日后,贵人柳氏病逝于行宫,说是身染恶疾,一应从简,未入皇陵,只草草下葬,寒酸至极。
一般人死为大,无论是妃嫔也好官员也罢,人没了,死后的哀荣总是要给的,晋一晋份位再正常不过。可柳氏死了,仍旧只是个贵人,一级未晋不说,李昭还只给了个惹人深思的‘幽’字做谥号,这可是恶谥中的恶谥。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一个不得宠的病怏怏贵人,死与不死,也没几个人在意。
当晚,李绾从南书房出来,又回了东宫。既是来赴人家喜宴,要走也得交代一声。
此时天色已暗,戏台上也快到了尾声。太子妃见了李绾,笑道:“今儿的戏热闹,妹妹这会儿才回来,没听着着实可惜了。”
李绾也笑答:“与母后说起从前乘安县的事儿,一时忘了时辰,是我不是。改日请皇嫂去我那,我那有个说书的女先生,有意思的很。”
“那敢情好啊,我可等着了,阿绾可不许糊弄我。”
正说着,小太监引了宋怀秀来,掐着嗓子高唱,“驸马爷到~”因不是前朝,也没唱将军的衔儿。
一排宫灯照耀下,他大步走来。穿一身松绿色暗纹锦袍,头戴银冠一派英姿飒爽,不少闺阁贵女都看的脸红心跳。
宋怀秀走到近前,行了个礼:“今日当值,没赶上宴席,这会儿给皇嫂道喜了!”话还没说完,一见李绾他唇边便有了笑。
太子妃点头道:“好好好,来了就好。不过真不是接媳妇儿来的?可别怨我拘着阿绾到这会儿,母后她们也霸占了你媳妇儿呢!”
宋怀秀笑答不敢,太子妃让人在李绾边儿上加了一把椅子:“阿绾也才从凤鸣宫回来,你俩纵使要回去也先喝口茶水,喘口气儿的,尝尝这蜜桔,说是南边儿供来的,甜的很。待最后这点唱完了,大家一道走。”
盛情难却。虽讲究男女避讳,可戏台子搭在外头,外命妇们离得远。宋怀秀又是皇家的驸马爷,公主就在边儿上呢,论起来不是外人,稍坐一会儿倒也没什么的。
他挨着李绾坐了,自己一口茶水没顾上喝,就先剥了个蜜桔给李绾,她要吐籽,他便伸手去接,两人情态动作再自然不过,想来在家也是如此。
可他们习以为常,在场女眷却都瞧得眼热。这般好的夫君,可着整个京都也绝再找不出第二个来,荣安公主真是好福气。
可待二人上了马车,好福气的荣安公主却淡声道:“我们合离罢。”
第80章 报复
“我们合离罢。”
李绾淡漠的抛出这句话, 就像是一道炸雷, 炸的宋怀秀浑身的血都冷了下来。车内好半天没人说话,过了良久,才听他干哑着嗓子道:“阿绾, 你莫与我开这种玩笑。我......”
我怕。我从来都是一个人, 没人喜欢也没人在意。好不容易有了你,才算有了家, 日子刚咂摸出甜味儿来, 你千万别不要我,哪怕是玩笑话......
他红着眼睛, 唇边僵着一抹苦笑,仿佛在等李绾抱他,说只是玩笑。威名赫赫的将军,这一刻瞧着竟有几分可怜。
李绾忍住泪意, 别过眼去不看他:“我没与你玩笑。”
宋怀秀彻底慌了神,他抓住李绾的手, 神色凄惶:“为什么?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惹了你不高兴?你告诉我,我什么都肯改!绾绾你别这样好不好?”
“你没做错,只是我觉得没意思,我们算了吧。合离是我提出, 父皇绝不会怪罪你,以后你做你的大将军,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没意思、算了吧。合离、井水不犯河水。这些话, 像是楔进他心里去的钉子,一字一个血窟窿,疼得他说不出话来。
李昭赏下的那处温泉庄子,说是庄子,其实更像是一座别苑。建造华美,位处京郊,平日里觉得远,可今日恍恍惚惚便到了。
李绾紧紧攥着帕子,始终没看宋怀秀,只道:“你回吧,这段日子我先在这住着。至于府里的东西,回头再让人慢慢倒腾便是。”不敢听他回答,自顾自说完便下了马车,扶着冬雪的手,一路进了别苑,没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