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自己不测,再不能镇稳江山,更怕太子不测,届时朝局动荡,天下难安,他比谁都害怕。
云媞的话正直击他心底最深的忧虑,成帝望着眼前自己看着长大的丫头,蓦然叹息道, “平阳,皇伯伯老了……”
这是第一次,云媞从这个从小到大在她面前都像顽童一般的陛下,说自己老了。
不知道什么开始,如墨的发鬓染了霜色,云媞眼眶一热,雾气丛生,“胡说,明明一点也不老。”
成帝笑了声,“你方才不还一口一个老头地喊朕?”
“那又不是说你老。”云媞眼睛红红的,掉眼泪下来。
她忽然说哭就哭,成帝慌了一瞬,连忙去帮她擦眼泪,“好好好,不老不老。”
云媞起身绕过去蹲在他身边,趴在龙袍所盖的膝盖上。除了太奶奶,陛下是她最亲的长辈了,就好像代替了父亲给了她所有的父爱。
她看过历朝历代的大郢帝王史册,总觉得本朝长宁的成帝,有着一颗特别的心。
都说帝王多无情,他在史官笔下,或许也是这样。在黎庶万民和江山社稷前,他或是无情狠厉的明君。在封存的过往历史里,在婉宁贵妃眼里,他许亦是情深似海的帝王。而在平阳郡主眼中,他有着与至尊身份太不符合的宽厚仁慈。
“平阳,朕虽不老,但也有想要抱孙子的心情……”
话题忽然转了走向,云媞情绪一时未转,愣了一会儿,脸红起来,“皇伯伯,人家还是小孩子!”
“什么小孩子,你都嫁人多久了?”
“……那……”
那她和郁辞也都还清白着呢……
“怎么,是太子不想要孩子,还是你不想要孩子?”
“我……他……”云媞磕磕巴巴,放肆恼怒地嗔视着帝王,“我不跟你说了!”
她说完就坐回对面去,随手没轻没重地落了一颗棋子,成帝瞧她忽然耍起了脾气,颇觉有趣地继续逗她,“朕怎么了?朕说的有错吗,他都为你遣散东宫姬妾了,朕想抱孙子有错吗?”
“哎呀你,你这个老头……”云媞说着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惊讶地问,“皇、皇伯伯…您怎么知道殿下遣散姬妾了?”
这事分明很隐蔽的。
成帝意味深长地哼了声,“朕有什么是不知道的,这种事情当年朕也干过。”
云媞眼睛一亮,“真的?皇伯伯为谁遣散姬妾了?没想到您还有这一面呀……”
她像是窥探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般,成帝不屑地扫她一眼,云媞忍不住一直追问, “皇伯伯,您说的当年是不是您还在当太子的时候?是跟殿下一样悄悄遣散的吗?”
“啧,小女娃家的,打听这么多做什么。陪朕下棋,快些。”
云媞随手放了颗棋子,“您跟我说说呗,说说。”
成帝气闷地瞧她给自己放了颗死棋,跟个破棋篓子下棋真是拿着金筷子吃野菜。
“你给朕好好的,认真地下棋,朕就告诉你。”
“好!”
云媞在御书房听了一下午的故事,从当年仍是太子的陛下和还是少帅的抚远将军说起,都是一些她从未得知的久远黄历。
她难得好好地陪着陛下下完了棋。虽然每局惨败,但仍是输的很开心。
与此同时,陆卿士和洵颐公主终于安全回到了皇城。
云媞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问了陆清衡好些问题,检查了他没有受伤才安心。
照洵颐和陆卿的说法,对方明显是要以北祁公主作挟,引北祁与大郢之战。而并不要洵颐的命,则是特意留下的一条退路。
这般显而易见又叵测的居心,几个人彼此心知肚明。
两日后,陛下下了旨,命太子殿下亲率不朽军前往北境,沈右将为帅。
也就是说,再有十几天,郁辞就要率军出征了。
云媞心里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难受,或者是空落落的。
她呆坐在绛云殿的亭楼里望着月亮发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今天晚上没有星星,只有月亮孤零零的,连长庚星也没有陪它。
“怎么坐在这里。”
郁辞远远看见她,走过来道。
云媞回头,等他走到自己身边,伸手搂住了他的腰身。侧脸贴在他怀里,心里闷闷的。
她抱着抱着,眼睛就开始变得模糊,蒙着厚厚的雾气,什么也看不清了。
她安安静静地,郁辞揉了揉她的脑袋,低头看着她,“黛黛?”
他察觉到她今晚有些不对的情绪,弯腰将人抱了起来,抱到自己怀里坐着。
云媞顺势搂着他的脖子,嗓音呜咽,“我刚才不想你的,看见你就特别想了。”
甚至越是这样抱着他,心里就越想他。
云媞吸了吸鼻子,窝在他颈肩闷着,“殿下,怎么办,我能跟你一起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