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魂颠倒地回到家中,却听到父亲正在对母亲说话:“我明天就要起身,这一去又是一年半载的,家里你多照顾,玉儿的事也多上上心,该准备的东西先慢慢准备着,等我回来,就把他们的婚事办了。”
然后便是母亲谦顺的答应声。
他顿时如被人劈面泼了一锅热汤,惊得几乎跳起,心头又烫又痛,几乎要跑进房中捂住父亲说话的嘴,他浑浑噩噩地走进自己的院子,浑浑噩噩地在房间中走来走去,像着了魔似的,连有人唤他都不知道。
“少爷,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小厮看到他这副样子很是不安,简直要哭出来了。
他混混沌沌地抬起头来,眼中绿油油地冒着光,把小厮吓了一跳,他眼睛看着小厮,而思绪却仿佛陷入另一个空间,不着边际地说了一句:“不能再等了。”
“少爷?”
“滚出去!”
小厮屁滚尿流地滚了。
他心中模模糊糊地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可是要把这个想法付诸于实行却并不那么容易,他那么怕她,怕到哪怕只是远远的一见,他那副怯懦的壳子就回来了。
那么怕,却又那么渴望。
他愈发像个见不得光的鬼魅似的,暗搓搓地如影随形地跟着她。
然后,他就看到了她和那个男人待在一起的场景。
一个相当美轮美奂的场景。
莫名的异香盈满一室,一只只烟雾凝成的鸟儿在他们头顶盘旋飞翔,鸟儿个个长喙高脚,姿态优美,她微微抬头痴迷地望着,轻轻地伸出手指点向其中的一只鸟儿,那只鸟立刻化为一缕烟雾缠绕在她的指尖,缠绕片刻,复又聚合成鸟儿向远处飞去,而后又有新的鸟从桌上的烟雾中升起……
他如坠梦寐,仿佛随着那些异香中的鸟儿进入了一场幻境。
“白鹭香,”他听到她的声音不可思议地喃喃道,梦呓一般,“这是古书中记载的白鹭香,想不到我竟然……”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到她明亮的眼眸中浮起一层薄薄的泪水,声音微颤,“我以为那只是个传说,因为,太过可遇不可求……”
“小玉妹妹知道他的来历吗?”男子看着她,目光灿然生辉,温然含笑。
隐藏在窗后面的他闻言一抖:他叫她妹妹,他竟然亲昵地叫她妹妹!
可是正处于激动之中的陆小玉并没有注意到男子的措辞,她缓缓解释:“据说因为白鹭鸟朝夕聚于树上,久而久之,它们的精神凝注,所以会显出如此异状……”她唇角的微笑轻柔如梦,“原和龙涎香是一样的道理……”
男子的面容如染上淡淡的光彩,目中充满倾慕:“小玉妹妹果然博学,只有你道出了它的来历,都说宝剑赠英雄,红粉留佳人,这香合该赠于有缘人。”
说着,把手中的香递到她的面前。
陆小玉似是吃了一惊,连忙推辞:“不不不,这太贵重了,你可知,就这么一块香,就足以抵得上我父亲的半个身家了。”
男子微讶,却洒然一笑:“在不识货的人眼中,它就是一块好闻的木头罢了,对我而言,它和一块柏木也没什么区别,小玉妹妹还是收下吧。”
小玉瞠目结舌,明媚的双眼瞪起来:“你说它和一块柏木没什么区别?”
作为一个香痴,她生平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亵渎珍贵的香。
男子只是笑,一侧的面颊上显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陆小玉不客气地垫着手帕把香小心翼翼地接过来,说道:“那,东西先放我这儿,你什么时候想要了,我再还给你。”
说完,像接过一件绝世瑰宝一般,珍而重之地把它放入一个漂亮的木匣中,小声咕哝:“把这么珍贵的香和柏木相提并论,这简直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她身后的男子摸了摸鼻子,讪讪微笑:“这个……如果有人愿意抛,我还是看得见的。”
……也不知她听到男子的话没有,白皙的面容上悄然浮现出两朵俏丽的桃花。
他无声地望着这一幕,手指不自觉地紧紧掐进掌心,心如刀扎。
之后,男子和她说了好多话。
大抵在说自己是怎样碰巧得到白鹭香的:有一天,男子在一个湖畔人家借宿,无意中听到那家人说起,同村的某人某天从湖中捞起一株被雷电击倒的树木,然后拖到家里当柴烧。
火焰甫发之际,忽然异香盈室,白色的烟雾盘旋其上,聚作十余只鸟儿,蹁跹飞舞,村里的人都觉稀奇,纷纷去看。
男子也去看了,想到自己要投奔的人经营的正是香料生意,便推测这可能就是某种香,于是掏出身上所有的余财向那个人购取了剩下的部分。”
男子微微叹笑:“可惜剩下的已经不多了,拢共也就这么些。”
陆小玉已是听得呆了,喃喃道:“好可惜……你真是个幸运的人……”
男子微微摇头,看向她,目中情意深深:“不,我幸运的不是这个,而是……伯父如此待我,而小玉也没有嫌弃……”
小玉缓缓垂下头,耳后浮起动人的霞霓。
“以前我们是见过的,你还记得吗?”
男子的声音轻轻的,目光温柔似水,小玉没有说话,而脸上的红晕却愈发鲜妍。
男子似是沉入遥远的回忆,唇角悠悠带笑:“那时,我和父亲来你家做客,当时小玉只有四五岁吧,一个人躲在假山后面偷偷地哭,我看见了,便把手中的糖葫芦给你,想哄你不要哭,结果你把糖葫芦一下子甩我脸上,自己跑了。”
陆小玉的脸更红了,轻轻啐道:“都什么时候的事了,还提它做什么?”
男子肤色略深的脸上起了一层薄红,却笑意未减:“是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好,不提了。”
……
时间悠悠而过,房间静谧无声,而两个相对无言的人,却没有一个人打破这种静默,提起要离开的事,似乎只要这么静静相对,便是极大的满足。
他趴在窗外,明明是三月的艳阳天,他却冷得如坠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