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1 / 2)

祯娘传 夏天的绿 5271 字 1个月前

听到这个,管事也只能无可奈何道:“除了几个根子不在太仓的陌生面孔,其余的哪里能直接要到银子。太太是做老了生意的,这些事情可不就是这样?至于其余的买主,我们都是细细寻访过的,都是极有信誉的,将来如何不能断定,但也只能这般了。”

顾周氏还能说什么,就是这般了,她苦苦相逼这管事也不能变出那些给钱爽快的买主。只得接着问道:“既然是这般也就罢了,你把其中细账报出,让祯娘晓得一些。”

祯娘原本是仔细听着的,晓得了以后就心里有了一本账。不过这还不够,干脆自管事那里抄下那本明细,回去以后前前后后看了两遍这才放手。自这里她对这一些账目数字就了如指掌了。她就坐在账房里,或者有些不决、不豫、不明晰的,只要询问祯娘就是了。

祯娘坐了两日就觉得这些事情是千篇一律,她坐着也就是这样,并没有多少长进。便于顾周氏道:“我只听说最近刘家港来了七.八支船队,有西夷的、高丽的、日本的,就是太仓一时来了这样多也少见,市舶司肯定要把大家召集起来,办个展会,我去看一回。”

太仓因着开海的缘故,多少西夷人的船见不到?只是一支船队就是十几艘船,还是七.八支船队,这样多的船只带来的货物同时要交易,就是在太仓也十分少见了。遇到这样的事情,就该有官府动手,让大家能更加方便地做生意。

祯娘从小在太仓长大,但年纪在那里,这样的场面也是没见过几回的。顾周氏一想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让跟着的人小心仔细一些就自然放祯娘去了,临去之前还给了祯娘一沓银票,一共是一千两。只说是让祯娘自己看着什么好也可买些来。

顾家本来账上有些紧张的,但是这一回出手太仓的产业是有一笔现银流入的,又有祯娘办的火柴作坊也在赚钱,而且越来越多——顾周氏本想让祯娘自己拿着火柴生意得的利润,只是祯娘依旧让账目进了自己总账。在她看来这样少了许多不便,而且这就是左口袋倒腾右口袋的事情,有什么好犹豫的,难道自己会没钱花销?

不过饶是顾周氏一向对祯娘银钱上十分宽裕,但也没有给个零花钱就到了一千两的地步。只是祯娘一点也没有觉得不对,其实只要一想就能知道了,那些外国来的宝货真让祯娘看得上的必定不是一般,一千两银子能不能足够还两说!

以前没有这样数目的零花钱?但是到了过生日等日子,专门给祯娘打首饰,几百一千又不是没有,只不过不是直给祯娘罢了,其余都是一样的。

祯娘就带着这些银子往市舶司那边商会大堂去了,她到的时候不早不晚,因此正是人最多的时候。到处是商贾,除了那些怀揣巨银,做的也是大生意的外,也有一些小生意人。他们除了可以抱团外,也可以盯住一些利润没有那么大,但也十分有利可图的生意,总归那些豪商吃肉,其余人一点汤水还是有的。

这商会大堂虽名义上市舶司的附属,但从最初出钱修建就是总商会出的银子,实际上就是总商会为方便自己所造。整座楼阁与大明建筑迥异,是用的西夷人的教士画图督造,主体是石头构成,上下总共有四层,地方宽广,濒临长江,显得十分有气势。

祯娘不是第一次来这边,没有多少好奇,直接便往挂着‘太仓交易厅’牌匾的大门进去。这大堂里面人虽多,但却是多而不乱的——大厅中央是围成‘口’字的柜台,柜台向外待客。这样一圈,包括了几十样商品种类,可以把进出商品都包揽进去。各商人就围绕这些柜台,要进行交易。

交易法子还是当年英宗皇帝颁定的,凡是商人都在用,没有一个不在夸赞的,若不是早就拜了陶朱公,一个个就要把英宗皇帝做了祖师爷。这法子说来并不多难,难的是想到这个,更难的是真能做到公正公开!

商户若是想在这儿卖出货物,无论是西夷还是大明人,都要按着货物所属的种类去不同的柜台报出。每日酉时封柜,点查卖货商人货物,有无缺少、差劣,最后总结一类货物明日能够出售多少。这就可写在木牌上,像是流水牌挂在柜台前面,边上还会有这一样货物的一个大约价格——这是据之前交易的结果大略得出,只是供有意买入的商人参考一番。

祯娘来的正是时候,原来瓷器柜台上正要开标。这一回跟着祯娘来除了几个小厮和太仓这边宅子留下的管家,还有微雨和另外两个丫头。微雨没来过这儿,看瓷器那边涌过许多人,又十分看不明白了。

便小声问祯娘:“大小姐,他们就在这儿买卖自家货物,只是我再不明白是怎么行事的,大小姐教一教我,免得到时候不好说是太仓出来的。”

祯娘带着他们往二楼去,上去时候就道:“看着人来人往,摸不着头脑,其实简单的很。那些想要货物的就把所要数量和愿意价格写在纸笺上,当中投入柜台前细口铁匣子里。等到大家都投入完毕,自然有经纪当中开着铁匣子的锁,把所有纸笺取出来,价高者得罢了。最高价的能得到自己所需,第二等价格的要看还剩多少货物,以此类推,直至没得货物了,这个价格以下的买家便不得货物。”

微雨很聪明,一下便明白了其中的窍门,除非是开出天价,不然大家都是在暗暗揣度的,尽可能最低的价格拿到最多的货物。不过也就是尽可能罢了,实际上大家都会开出一个合适的价格,不然不是要输给别人么,到时候错过了货物,可不是要空手而归。

想到这里,微雨忽然觉得有个地方不对,赶紧问道:“小姐,若是这般,有那一些商人买主彼此勾连,一起开出一个极低的价格,那该如何是好?这不是让卖家巨亏?”

旁边的管家听到这里,立刻赞了一声:“到底是常在小姐身边的,也是小姐熏染了,微雨姑娘这些事情也很通,比起一般伙计还要机灵。”

祯娘晓得他这是找着机会就奉承,也不多说,只是给微雨解释道:“卖家有个法子可以保护自己,订下一个最低价,若是最后得到的报价都不到,那就是‘流拍’了,也不会有交易,只不过卖家要与商会交上一笔花费,不让这些经纪、跑腿等白白做事忙活。”

二楼人也很多,不过不像一楼不见几个女子,全是走南闯北的男子,只因这里有女眷们喜欢的东西。外国宝货,如硬木、香料等虽然珍贵,但也不算真正稀罕,用大船运来,在一楼交易就是。但是也有一些东西并不拿来大宗买卖可以的,放在了二楼。只要外夷商人花上银钱就可以有柜台兜售。

譬如祯娘就是停在了一个专放各种宝石的柜台——这样的宝石大小、颜色等都是大不同,放在楼下怎么买卖?旁边还有一个似乎是宝石商的人与货主论价,言语不通,还要商会的通译帮忙。显然是到了最后了,说定了一笔大生意。

祯娘看中了一对猫眼儿,倒是不在那宝石商要的货物里,便顺利到手——那西夷商人虽然更喜欢那些多买的,毕竟他们是想早早处理完货物回程的。但是凡是客人他们自然就尽心尽力,见祯娘看重那对猫眼儿,立刻麻利包装好,钱货两清。

除了宝石,祯娘后来又看了两株珊瑚树,都是七.八支叉,难得的是颜色火红纯正,又一模一样!祯娘有心收入,但是知道这样一对珊瑚盆景少说也是两万两。太仓有钱豪商多了去,只要自己遣人回家拿钱,这段时间这珊瑚树就留不住了——果然的,她才去细看那珊瑚树,就有人过去私下议价了。

最后祯娘还看中了一把日本短刀,日本刀一向在中原有偌大名气,只因其中手艺精湛,历代都是有名人赞颂的。况且人家还不只是技艺精湛,是真能杀人,只从日本刀的一个说法就知了——日本试刀的法子是将几具尸体叠放起来,举起□□一刀斩下,测试一次最多能够斩断几具人体。斩断一具就能打上“一胴切”的标记,两具就是两胴切,依此类推,可见其锋利并不是浪得虚名。

日本刀在大明价格也十分高昂,所以并没有被朝廷采购——至于民间,大量采购兵器?这只怕犯了《大明律》,难道是想改天换地么!不过作为一些人的赏玩之物还是很有些人喜欢的,所以拿来零零散散地卖就是了。

既然是赏玩那就格外讲究华丽,祯娘手上这一把短刀就是个中翘楚。祯娘在阳光下看了一回锋利的刀刃,买下了这般刀。她当然也不会使用,不过这本就是赏玩来的,和那些家里摆设的古玩画卷一般。

坐在柜台后头的是一个日本商人,在祯娘过来的时候他就被这位明国贵族小姐迷住了——她的发丝轻轻落在肩上,多么可爱啊!皮肤比自己见过的大名公主还要细腻洁白。不过作为精明商人的他并没有因此昏了头,在祯娘要看他带来的几把短刀的时候,他还是生意终究是生意了。

非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他替祯娘挑选了那几把短刀中最好的一把——就是价钱一样的,但是他们也是不同的,明人或许不清楚,但是他们自己明白。然后用生疏的汉话道:“请珍惜,这是我国大师的得意作品——短刀,又是护身刀,他会保护您,姬殿。”

他并不知道这位贵族少女的身份,只能按日本贵族女孩子的称呼。或许她不是大名的女儿,但是她比大名的女儿尊贵。

祯娘并不在意那一句‘姬殿’,日本人终究是外国人,称呼有错漏也很常见。不过祯娘倒是很在意护身刀的说法,大明的女子是不用护身刀的,或者女儿怎么会和刀剑这些东西联系在一起。可是祯娘却不介意,反而更加喜欢了,打算真按着日本人的做法放在枕头下面——她不知道这个习惯可会吓着未来夫婿。

祯娘拿了这两件东西,银子也花完了,倒是旁边管家心底觉得祯娘花大价钱买了一把日本短刀实在怪异,不过他又不是蠢笨,自然不会说出来。

脑子里转了几圈的话,最后也只是道:“大小姐要不要去楼上看看股票如何,如今这个倒是好生意。若是大小姐去看,目光如炬明见千里,赚的大钱呢!”

祯娘摇了摇头道:“罢了,今日就这样吧,至于股票我是从不看的,如今就回吧。”

祯娘这样冷淡,那管家还以为自己哪里得罪祯娘,急得抓耳挠腮也没个准信。去家后,微雨才道:“小姐为何对着股票那般冷淡?我见大家最近都议论这个,小姐不爱这个?”

祯娘这时候脸色十分和缓,显然她不是恶了股票。她有问必答:“这所谓股票本就从尼德兰那边学过来的,那边说是出海做生意有风险,便让各家只拿一点钱,凑出足够出海的本钱。到时候亏损也只是一点而已,若是赚了也可以分润好处。”

微雨越困惑了:“这不是好事?”

祯娘道:“自然是好事,我们这儿也有一些大海商做股票,增加本钱。不过这样的生意,若是只花少少银子能赚什么,若是花的多了就要想想其中风险,这可与本意不符合。再说家里不是也做着海贸生意?”

顾家的海贸生意是掌柜武天明领着在做的,不过大本营并不在太仓,而是在山东登州。这并不是顾家不想把生意放在眼皮子底下,而是根本没得选择,她家海贸的许可就是在登州,这本就是没得法子了——这是另一个很漫长的故事了。

第32章

顾家的海贸许可在登州这的确是另一个很漫长的故事, 不过说来也很清楚。当初顾家本是中人之家,就是靠着祯娘父亲, 顾举人走通关系做了太仓教谕也没什么变化。至于顾周氏自嫁进顾家就靠着做生意, 使得家计越发活络了, 但也没得真正不同。

直到有一年朝廷闹出一个风波, 说是要放开海贸,市舶司再不用发行进出货物许可这样东西,从此人人都可以出海了。说实在的当初可是说的有鼻子有眼, 况且这样的事情也不奇怪,要知道当初英宗在位正统改新, 就想一步做到这个。无奈上上下下劝服着,最后只得折中妥协成了如今的制度。

在每个市舶司所在规定能有多少出海的货船, 一次性分发下去对应的进出货物许可,以后就每岁只能再发十张许可了——一张是准四百料的船做这海贸生意。说句话,做海贸是真的赚钱, 当初要是谁走通了关系, 那就是金山银山!

之后的上百年里, 这进出货物许可都是可以卖出大价钱的, 只是这样东西也没随便出手的道理, 大多还没把消息传扬,就有真正的大海商出面给捏在了手上。

说起来那些大海商哪个不想放开手脚做生意,不要再因着许可的事情处处掣肘。这些海商也是有实力的, 他们大都出身东南,而东南文风鼎盛, 朝廷里多得是东南的官员,为乡里说话有什么不对。为了废除进出货物许可,彻底开放海贸不知朝廷里开了多少次廷议,当时正是风雨满楼,哪一个不以为要尘埃落定了。

因此那段时间,各个开海所在真是波诡云谲。有人觉得这天变不了,毕竟用进出货物许可也这么些年了,多少人的利益在此处,当人人都是英宗皇帝能以大魄力行大改革,打破当前局面?但更多人觉得这以后会大不同,毕竟东南大海商发力这许久不能干打雷不下雨不是。

后者一些人,有的自然是弹冠相庆。这些人是不在意进出货物许可的,他们是更加具有进取心的一群,只想着扬帆出海,组织更多的船、更多的货物,赚更多的银子。有的则是呜呼哀哉,这样的人大都是没得才能,更加没得魄力的。每岁把自家的进出货物许可租出去赚银子就心满意足——自己来只怕会亏得血本无归喱!

但无论是弹冠相庆的,还是呜呼哀哉的,只要相信真有废除进出货物许可,就会做出同一件事——尽快出手自己手中的许可。或者其中还有一些性子格外软弱地并不能下定决心,但是更多的人只会想着最后赚一笔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