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1 / 2)

祯娘传 夏天的绿 5056 字 1个月前

周世泽的样子是方才与祯娘对峙时候的样子,没有一点变化。这时候点点头道:“之前要将军寻访的女子倒是不必寻访了,只是有一件事要问将军。”

安应榉心里点头,觉得这才是该有的样子。原来一个一点没有男女之事心思的少年,突然满心满眼都是要找个见过一回的女子提亲,这哪里该是是个小将军有的事情。这明明是才子佳人话本子里的话,也太胡诌了一些。

周世泽只接着道:“方才又见了那位小姐一回,是进出府里园子了,因此也就极容易知道是哪家女孩子了。只请将军请问过府上一回,有没有这样的顾家小姐。我就再次等信,这一回知道了也就不麻烦将军,我自会上门提亲。”

话落,周世泽不说话,安应榉也不说话,竟是落针可闻。周世泽不说话是因为话已说完,安应榉则是因为不可思议。他原来就说周世泽是在才子佳人话本子里的勾当,却不想人家接着的居然还是话本子里的事儿——‘娇小姐一面暗倾慕,遍寻不着却偶遇’,这不是书里的事,又是哪里的事。

不可思议过后才道:“你可是见真了,原先不过是在外头远远地看了罢了,该不会是看错了罢。本来身形仿佛,容色相近的人也不是没有。”

周世泽却是斩钉截铁道:“没有认错,正是原来的那一位。她与别个大不同,怎会错认!”

这时候安应榉才品出周世泽的不同,从刚刚说话起就跟外冷肃了,这可不像是说亲——他前几日或者跳脚,或者雀跃的少年样子倒是更像心里萌动,这时候竟是要上阵杀敌一般。其中意味不言自明,这对于周世泽来说该是何等大事,竟然和兵事是一般的。

安应榉本要开口的话咽了回去,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园子里进进出出的女孩子也不多,再抛开那些小丫鬟,只论一些各家小姐的话,人选也就有限了。只是我在家也少,况且又是男子长辈,并不清楚这些,到时候我去问我家奶奶,必然有信儿。”

周世泽本打算就在这里得信,却没想到安将军连自家园子来往哪些人都是不知的。不过盛国公府也的确人口众多,不清楚就是哪一房的亲戚了,倒不是他缺心眼。是这样的话,便没必要在这儿等了,周世泽当下就告辞。

安应榉倒是有些叹息,自从跟着来金陵后周世泽来见他几回,竟是回回为了讨老婆事情,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会儿没得事了,他难得拿这个过了一遍脑子,也是失笑。

不管周世泽这边有天翻地覆的动静,祯娘这边也得是悄无声息。不说她原没见过周世泽,根本不知今日是唱哪出,不可能有婚嫁上的打算。只说男女之间就是不一样的了,祯娘能与旁人说今日路遇一个只盯着她看的男子么,就该瞒着,最好能像是没得这回事一般才好!

祯娘心里虽存着这件事,表面却是不动声色的,就是身边服侍的微雨和红豆也没看出一点不同。直到晚间,祯娘在家梳洗,洗掉脸上妆粉,脸上敷上神仙玉女粉。伸着手有红豆给涂上润手的香脂——冬日里越重滋润保养,晚上睡眠前可要一样样地做好。

红豆小心地按摩,加快手上皮肤润泽。看了一眼祯娘的脸色,见是放松的,便忍不住道:“小姐,你知早上遇到的是什么人么?倒是不想盛国公府里的呢。”

红豆说完就想打自己几下,只觉得自己一辈子就要栽在这张嘴上了。这样的事情就该当作没发生过一样,就是想知道也最多和几个小姊妹议论就是了,怎么问起小姐来,这不是给找不痛快么!

不过这一回祯娘没有说什么,只是答非所问道:“倒不知你眼睛这么尖了,你知道国公府里人是什么样子?又不是见完了国公府里的,弄不好是个远支子弟。”

红豆知道祯娘没生气,放下心来了,这时候手上动作也舒缓了一些。小声道:“这也不难看出来,但凡是有亲的总该是有些相像的,就是看起来没个像的地方,那也是不会看罢了。况且这少爷气度不同呢,不是那些公府旁支该有的。”

祯娘不说话了,倒是也见到了微雨道:“是的呢,当时见着板起脸来可是吓人,竟是多说一句话也不敢了。”

手上涂抹香脂匀净了,又套上上等的松江棉布的手套,这才算完了。祯娘这是要床上歇息了,暗暗想着当时的情形——‘吓人’?哪里吓人了,明明是寻常的神色,可不觉得有什么可怖的。

祯娘正寻思着,又有今日跟着的刘妈妈欲言又止了。他本是远远站着的,只等着每日检视完毕火烛等,这才回去。她本是一个少言语,只做自己本分的——似乎祯娘屋子里的妈妈都是这样的性子。

这是顾周氏特意安排的,她过去在盛国公府里做奴婢,那些小姐和奶妈妈妈最是知道的。因此晓得这些有辈分的妈妈若是性子不本分最容易仗着年纪大资历高声气也高了起来,不要说下头的小丫鬟了,就是对着主子少爷主子小姐也是拿着腔调的。

若说这还不算什么,还有一样就是不能容忍的了——凡是有这样说一不二的妈妈管着,小姐们难免格外气弱。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了,最容易养出一个糯米团子般的人,最是木头一样,针扎呀叫不出一声。

那样的女子说的好听是恭顺,说的不好听就是‘命苦’了。可不是命苦,世间多得是欺善怕恶,在娘家的时候上上下下都是亲人,自然是宠着爱着,没什么不好。但是到了娘家该如何,真有那一等一的良善人家就罢了,然而更多的人家却不是那样。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以后就是婆家上上下下的一盘菜了。

刘妈妈终于还是说话了:“小姐,今日白日的事情可要和太太说话?到底这上头还是太太知道的好。”

祯娘正要上床,听到这样的话只顿了一下,也不回头,慢吞吞道:“这是什么事儿?明明是什么事也没有不是——我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我懂得妈妈的意思,只是这样的事情我是不说的,也太大惊小怪了。这样的事情只要没个点破,也难得有个后文,何必自己杯弓蛇影。”

祯娘自小生的好,到如今正好是十三岁豆蔻年华,越发掩藏不住了。一般人家替女儿防着一些是一些,但也没有顾家这样草木皆兵的,这大概是有个漂亮女孩子在家才会有的忧虑了。

刘妈妈听过祯娘的话,倒是知道意思——人家男子也没说什么,只不过一看再看,虽然失礼,但还不至于如何如何。若是在大街上,祯娘这般不知有多少人盯着看过了。这一回身边人都上了心了,无非是这男子格外不同。

不同在哪儿?就在太合适了。年纪是二十来岁,看打扮也是锦衣公子,可见家底不薄的。偏偏这时候,他可围着祯娘看过一遍又一遍,这是什么意思。但凡不自欺欺人的都晓得了。

而祯娘如今是什么时候,这段时日顾周氏在不断考虑她的婚事就知道了。这时候正是家里上上下下都拿眼睛看这件大事的时候,周世泽当时的样子,正是‘打草惊蛇了’。在场的祯娘身边人哪个不是立刻想起祯娘的婚事了。

刘妈妈不说话了,祯娘明白她还有未尽之意,不过是听从祯娘惯了,不会驳她罢了。于是祯娘回头道:“天底下没有这样的事儿,哪有见了一个男子就想起自己的终身来的事情?不过是个外男,让我怎么与母亲说话,说自己遇到什么事情?”

之前的道理刘妈妈心里是疑虑的,反而是后头这样不是道理的道理让她信服——自家小姐到底只是个十三岁的豆蔻少女,哪里肯随意想这些事情,又不是那等没得家教的,见了一个外头男子就不得了了。只怕让小姐自己来说这样的事情,也是为难了。

小姐害羞这样的事情就足够说服看着她长大的刘妈妈了。

只是事情真的如此?祯娘又不是个会为了这样事情害羞的。祯娘一面是有些心烦了,不晓得为什么大家都要为这上心,一点点风吹草动就如临大敌,她自己还没表示什么就一齐想到她的终身上去了,好似她就只有终身是要想的一般。

祯娘烦心这个,她很久以前就不爱大家围着这个事情打转。缘故之一就是觉得这般了,自己再有才智,胜过那些男子多少都成了笑话一般。根本没人在乎这个,大家看重的还是将来婚嫁。嫁的好就是百般都好,嫁的不好就‘忍耐着过罢’。

然而另一面是她心里真有些不同,不至于说到了想到终身的地步,但绝对是不同的。也不想想虽然祯娘很久之前还会为着大家对她终身格外看重而生气,但如今已是老黄历了。当她在这件事上越坦然越不在乎后,她就能完全不去想人家怎么看的了。

这不同是有了,但是祯娘无法因着这一点点不同真做什么。正如她自己所说的,世上哪有那许多痴男怨女,但凡见到一个年貌相当的才子佳人就想起终身来了——这样看来周世泽倒是能驳一回她了,他可不是一见她就想起终身来了么。

祯娘晚上似乎是做了一个梦来着——祯娘见到自己只站在一口井边,似乎是深不见底的井里有什么。祯娘想要伸手,但终究没有伸手,既是觉得不该随意伸手,也是心里有种害怕。是的,她不承认的害怕,她终究是胆怯的,可不知下头有什么呢。

同样是梦里,周世泽可不是见到自己如何如何,他只见到了白日里的祯娘。一样的打扮穿戴,神色也是一模一样。只是周遭没了那些妨碍的人,周世泽凑近了她,真是想看多久看多久。

祯娘脸色这时候和白日不同了,似乎是因为他一直盯着她看而恼了,脸上浮起一层绯红来——无端端让他想起那一日在东风园里她倚着栏杆眼角含笑,也是皮肤上头沁出红色来,当时他只看了一眼就像是入了魔一样。

这时候隔得近了,他甚至看出她脸上细细的绒毛,衬着这样薄薄的细红,让他不由咽了一下口水——他是凑的越发近了,想要一亲芳泽。是的,一亲芳泽。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胆子,虽然他自诩为胆子比天还大,但是这一回是手心冒汗。明明知道是做梦,也觉得是穷尽了所有胆色。

最后,最后还是没亲到。梦里的小仙女自然是恼地不行了,一把把他推开——其实她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能把他推开。要知道他可是常年练武的,她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但是你以为他敢来硬的么,他不敢的。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到了这里,似乎又是生气。最后却是没有骂她,只是小声道:“你怎么这么讨厌啊!”

周世泽只听过她说了一句‘公子有礼了’,就把她的声音记住。也有好多人说过他很讨厌,只有听到这一回他是听在心里——按着他的性子怎么会把这样的话当真。然而难得的这一回听到心里他却是反着听的。

这时候他心里喜滋滋的,人家小姑娘说他讨厌来着。然而他还想端住自己面子,所以没显露出来那股欢喜劲儿,只是像白日里那样,眉眼凌厉。但这哪里装的住,只拉住小姑娘的手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仙女低着头轻轻张嘴,就要说出名字了。然而就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甩开他的手,脸上的神情也不一样了——冷冷淡淡的,比冰雪还要白了,这才是白日里她的样子来的。方才像个普通小姑娘的样子不过是他做梦罢了,人家怎么会对一个不认得的男子那么好脸色。

对了,是梦。周世泽又想起来了,立刻胆子又大了起来,不管人家脸色如何,可是抓地死死的。然后靠近了人家道:“你就告诉我你叫什么罢!你知我一直在找你——告诉我你是哪家小娘子,我也好上门提亲!”

他才说完人家小娘子就抬头了,就像白日里那样忽然抬头倒是把他吓了一跳,不过是强作镇定罢了。而这时候他凑人家可是比白日近得多了,这就不只是白日那样了,他只觉得人家小娘子的眼睛黑白分明,近看却不是那样霜雪般不近人情,而是有些湿漉漉的,让他一口气上不来。

他这时候不动了,反而是小娘子慢慢凑近他,似乎张嘴说了什么。他却觉得越来越模糊了,眼皮越来越重,再也张不开了——心里急切想听清楚,但实在是太沉重了,一下陷入黑甜梦乡。

只在最后看见了小娘子朝他伸出手来,似乎在说:“你来不来?我是不过去的,你不来就不要了。”

“来来来”他只想这么说,在他看来这是天经地义,他个男子汉做什么不让着人家小娘子,不就是他先过去么,能是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