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1 / 2)

这做女儿的也是光棍,敲竹杠敲得理直气壮,只撒娇卖痴道:“那你到底答不答应?”

“好好好……”被宝贝女儿拉着袖子一通晃,陆太太的心都要化了:“金香叫老周把车开出来,再跟厨房说一声,今天中午我们娘俩就在外头吃了。”

一听到在外面吃饭,陆明夷的眼睛也亮了,不顾嫂子姨娘们都在,先嚷了一声:“我要吃鲜得来的排骨年糕。”

“小馋猫!”陆太太不禁点了点她的鼻子,一堆女人都笑得前仰后合。

简单收拾了一番,带着金香和细语,陆家母女兴兴头头地出发了。陆太太满心想着怎么打扮女儿,陆明夷则另有一番计较:“妈,庄记来来回回就是那些东西,一点新意都没有。我听说南市有间鸿运绸缎庄不错,我们去那里看看吧!”

陆太太一贯是女儿怎么说怎么好,当即吩咐汽车往南市开去。鸿运绸缎庄就在小东门,紧挨着宝庆银楼。四开间的门脸,生意看着倒还挺红火。

一进门,一个青衣小伙计就殷勤地凑了上来:“太太小姐想看些什么?敝店最近来了好些新货,有巴黎印花缎,印度呢子,还有双宫、春绉。二位若是有空的话不妨到雅间坐一坐,喝杯茶,我给你们拿样品来慢慢地挑选。”

“你倒挺会揽生意的,那就把新货都拿出来看一看罢!要是有好的皮统子,也尽管拿出来。”陆太太喜欢有眼色的人,既然那小伙计机灵,她也不在乎多给些生意。

这样的口气一听就是当家太太,那伙计心知来了大主顾,越发周到了,一路引着两人上了二楼。

陆明夷跟在母亲后头,留心打量周围,发现好些地方的油漆还很新,果然是新扩充的。一进门,先看见一对雕花太师椅,还有专门挂外套的架子和展示面料的挂板。桌上摆着四碟鲜干果子,有瓜子,奶油核桃,花旗橘子和暹罗文旦。

甫一落座,明夷先在心中赞了一声好!要知道有钱的客人是不会嫌货贵的,嫌的是与旁人吵吵嚷嚷地挤作一堆,显不出自己的身份来。

把人请到楼上来慢慢看货,所费的不过是几杯茶水,几碟子点心干果,但做成的金额可就不是楼下可比的了。也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看来自己误打误撞,倒是投资了一处有潜力的产业。

斟完茶水,小伙计又抱上来好几卷料子,一一在挂板上展示给陆太太看。“这是塔夫绸,新到了藕色和香槟色两种,做裙子或长衫都极好。这是电印绸,您看看这颜色,从朱红慢慢过渡到绛紫,若是掐上金丝绒边做一件旗袍,可真是美极了。再有这巴黎毛呢……”

陆太太今天心情极好,这里招待得又妥帖。那伙计每报一样,她都点头,直剪了有七八件。又拿了皮货来,其中有两件玄狐的皮统子,溜光水滑。一口气吹上去,毛就像波浪一样起伏,连陆明夷都看住了。

“这两件皮统子正可以做件大衣,不是我吹嘘,去年有位太太出到三百块都觅不着这样的皮子呢!”

陆太太特意戴上了老花眼镜,摸了两下后也点头道:“是好东西!阿囡,你也来瞧瞧,不是说想做大衣么?”

小伙计正窃喜又要做成一笔大买卖,一个红衣女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这两件皮子我要了!”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大家一时都愣住了。那小伙计眨巴眨巴眼,硬是扯出个笑脸来:“这位客人,这位太太正看货呢,您这样不大合适吧!”

“什么合不合适的?”只见那红衣女子满脸的诧异:“你这里是做生意的地方,这东西既然没出手,难道我给钱,你不卖给我?”

这叫什么话,还没个先来后到了?陆太太立时板起了脸,也不理会她,直接吩咐伙计:“这狐皮我要了,连前面的料子给我一块包好。”

红衣女子也不甘示弱,白眼差点翻出天际:“哎哟喂,这是欺负我们小门小户口袋里没钱呐?明明是我先说的,也好意思跟着下手抢。”

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这下小伙计可是切实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了。统共就这两张狐皮,只够做一件大衣的,偏偏两边又各不相让,这可怎么是好!

而陆明夷却是在那女子出现的瞬间就僵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你来我往地吵了三轮半,才上去拉住了母亲的衣摆。“妈,算了,这两张皮统子就让给人家吧!”

“不行,天下哪有这样的规矩!”陆太太也是被拱起了火,本来可有可无的东西,现在还非买不可了。

陆明夷是做女儿的,知道陆太太最是吃软不吃硬,赶忙轻声细语地劝慰道:“我们是在看货不假,但又没说定要买。论起决断来,人家确实快了一筹。再说我刚才已经看中了一张西藏獭皮领,配这玄狐皮像什么样子呢,还不如买金绿印花呢的好。”

“这位小姐倒是通情达理!”那红衣女子一听这说话,立时满面喜色:“还不赶紧给我包起来!”

小伙计来回观察了一遍,摸摸鼻子只得照办。徒留下陆太太恨铁不成钢地点着女儿的额角:“你呀,就是心肠软。那样不讲理的人,你客气,她只有当福气。”

“妈,我是真不喜欢那块皮子,无所谓客不客气的。正好省下钱来,不如你再替我挑一套搭配的首饰呀……”

哄起母亲来,陆明夷可谓是驾轻就熟。陆太太没一会儿就忘记了这段不愉快,结完了衣料钱,又拉着女儿兴冲冲地去了品记洋行。

而陆明夷一边挑着首饰花样,心里却只惦记着刚才与那红衣女子的一面之缘。真没想到啊,她会在这种情况下再见到红蔷……

第16章 顾府夜宴

红蔷没有姓,但只要在群玉坊提起这个名字,没人不知道的。她是长三堂子中最红的姑娘,好几个有实力的大老倌都是她屋内常客,因此众人都捧她作花国大总统。

一个是交际花,一个千金小姐,她与陆明夷原该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可因为陆家的败落,这两人的命运偏偏缠绕在了一起。

陆明夷至今还记得发了好几天高烧,最终在长三堂子醒来时的绝望。那时的她,没有姓名,没有亲人,没有家。面对老鸨娘的冷嘲热讽,帮闲的动手动脚,脑子里终日想的唯有一个死字而已。

关键时刻,是红蔷甩出了一百大洋身价钱,将她收作身边的细作娘姨。所谓的细作娘姨,只负责保管衣裳首饰,为姑娘梳头之类的轻巧工作,陆明夷一手梳头的手艺就是从这里学到的。

事后她曾经问过红蔷,为什么要救她。红蔷却说看她那个娇滴滴的模样就知道干不了什么活,偏又有股清高劲头,就当买个猫儿逗着玩了。

红蔷就是这样的人,陆明夷带着微笑回想着。虽然说话尖刻,脾气不好,但心底却有片难得的柔软,有些像古时候的侠义女子。

“不就一条珍珠项圈么,看你这爱不释手的模样。”母亲带着戏谑地嗓音在耳边响起,陆明夷终于从回忆中走了出来。

史派克是品记的大班,与陆家做了多年生意了,因此陆家母女一进门就是他亲自出面招待。此时听陆太太这么一说,当即笑着道:“四小姐好眼光,这珠子是从日本新运来的。别看没有豌豆大,光泽却是一等一的,难得的是价钱也便宜,才一千块。”

陆明夷将那珠链在手上绕了三圈,只见白色的珠子在灯光下流光溢彩,果然煞是好看。

陆太太撇了撇嘴:“还说呢!上回买你一只火油钻,也是吹得人间少有。结果去钱太太家打麻将,转眼就看到个差不多的。”

“这可实在是巧了,”史派克赶紧赔罪道:“您那钻戒原是一对,有一只在香港就被钱太太的内侄买走了。”

“那这珠链呢?不会又弄个双胞胎出来罢!”陆太太仍不依不饶,这些东西上她是舍得花钱的,却不能花了钱又叫人比了下去。

史派克苦笑起来,伸出一只手比了个三:“全上海也只有这三条,再多也变不出来了。您瞧这玫瑰搭扣,反面还能刻名字呢!”

陆太太还未及说话,明夷的眼中瞬间闪过了一道光芒,抢先抱住了她的胳膊:“妈,那不如我们把这三条珠链都买下来,正好我们三姐妹一人一条。”

对于庶女们,陆太太平时是不肯苛待的,可也不曾送过这样贵重的东西,闻言不免犹豫了一下。

陆明夷又说:“眼看礼拜天就是杨次长的宴会,到时我们姐妹穿一样款式的长衫,再配上珠链,一看就是一家子,可多体面。”

这体面二字算是说中了陆太太的心事,她又想到那天莫家也要参加的,万不能让亲家小瞧了,便点了点头:“罢了,就当提前给二丫头三丫头准备嫁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