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挑挑拣拣,最后在上百种花香中挑中了晚香玉。
晚香玉的香材萃取极为艰难,同等重量的晚香玉纯露价格等同于黄金,但是晚香玉的气味馥郁而芬芳,轻而易举便让人联想到夜晚香花满园的庭院,也无愧于它昂贵的身价。但是因为晚香玉的气味过于浓郁会致使人感到呼吸困难,所以它的花语是“危险的快乐”。
晚香玉的气味成熟而又浓郁,调香时稍有不慎便容易流俗,想要调出脱俗之感,更是难上加难。
但是易尘挑中了它,是因为晚香玉香味足够大气,它的香味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女人”,而如何调和它的特性,就是身为调香师的易尘该做的事情。
如果是竹与松的气味调制出来的中性香水,那男女都适用,反而让人联想到“像男人一样的女人”,但那不是易尘想要的。
她希望这款香水大气、脱俗、冷感,却充满着女性才有的空灵与优雅,就像那伫立云端之上、姿容过盛却高不可攀的剑尊一样。
可以仰望,可以爱慕,却决不能轻亵于她。
“尾调用崖柏木还是花梨木?”易尘调着香,却有些苦恼,“要更清冽、更空灵一些……那种气味或许不够柔软,却要足够令人难忘。”
易尘没有在香材盒中找到自己想要的香味,但是她隐约感觉记忆里存了一线的浮光,在她还是个稚童时期,似乎在哪里闻见过那种让人魂牵梦绕的味道。
易尘从小对气味就十分敏感,对三雅道更是有着非同寻常的热爱,对她来说,茶韵清香,花草芬芳,沉浸在自然百味里,简直比梦境还要美好。
她不喜欢修饰过重的味道,也不喜欢太过刺鼻且毫无掩盖的酒精味,所以她调香多是使用原材与纯露。
但是总有一些味道只埋藏在记忆的深处,或许是一次惬意的闲庭信步,乍然间撞见路边水沁酿芳的菡萏;或许是一次午夜时分从梦中醒来,打开一扇窗页,嗅见窗外细雨敲打草叶时的清爽;又或者是一次静坐室内冥想之时,刚烧开的滚烫热水浇在上好毛尖上,茶叶舒展复苏的瞬间溢散出的高雅醇香。
就像是一场无心的邂逅,或许早已忘怀了那时的惊鸿一瞥,但是那气味却深深地烙印在易尘的脑海中,等待着一场似曾相识的回忆。
易尘回想了很久,才隐隐约约地想起一个画面,伴随着古拙悠扬的曲调,将那香味淡在朦胧的纱帘后。
易尘垂了垂眸,父亲钟爱瑶琴,母亲偏爱古早的五十弦,而那股清冽空灵的香气,曾经氤氲在她半梦半醒的童年里。
那时候的她软绵绵地趴在窗边的躺椅上,听着父母琴瑟和鸣地弹奏着流水小调,时间便也像那从指缝间漏过的阳光一样,细碎而又温暖。
——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易尘无声地叹了口气,她起身走向房间更里处的储物柜,打开柜锁后,她被扑面而来的木料气息冲得轻咳,目光却执拗地落在了柜子里的杂物上。
高及天花板的香樟木柜子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许多旧物,一张琴与一张瑟端正地放在正中央的架子上,即便尘封已久,依旧精美典雅。
除了这两件乐器,柜子里还有捆成一沓一沓的手写稿,一个个精巧细致的木盒将柜子塞得满满当当,全部分门别类地放好。
柜子防尘又驱虫,主人又勤于保养。是以即便留存至今已有数年之久,这些旧物也不染腐朽之气。
易尘翻找了好一会儿,才从柜子里抱出一个手臂长的小木箱,从一大把钥匙里挑出合适的那一把,小心翼翼地将铜锁打开。
易尘听着匙孔“咯”地一声轻响,不由得松了口气,香樟木盒用来储物的确不错,但是再好的锁也难免害怕它会在时间的侵蚀下生了锈迹。
易尘轻轻地打开了小木箱,仿佛打开了一个早已被尘封的梦境。
那是属于曾经的易尘的——属于孩提时期的她,最天真也最幸福的回忆。
馈赠者是没能陪她长大的父亲与母亲。
第21章 方便面
木箱里静静地躺着一本书,还有几个香囊,与二十几个做工细致精美的陶瓷小坛。
这些陶瓷坛上绘着极为雅致的水墨工笔画,或是绘着花草,或是绘着山水,一派生机勃勃的灵动之气。
那本装订老旧的线装书被压了箱底,深蓝色的纸封已有了岁月的痕迹,书面上被人用毛笔写了“香道”二字,简单明了,看上去甚至有几分敷衍。
这些,都是易尘父母的遗物。
这本名为《香道》的书,易尘早已经背得滚瓜烂熟,铭记于心了。
书上讲的无非是一些古法调香的手法、宁心静气的法门以及香道用于祭祀时参拜的过程,用词古典,晦涩难懂,也不知道流传了几代人。
父母离世,给易尘留下的最宝贵的财富不是存款也不是房子,而是存放在这个柜子里的旧物。
在易尘的童年里,父亲会经常将她抱在膝盖上,捧着一本本书,给她念着上面复杂难懂的道义与句子,会摸着她的脑袋,给她一句句地解释。
——仿佛一种文化与美德的传承。
易尘的父亲,是真真正正的如玉君子,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人世风雅无所不精,当真清雅澹泊,温润谦谦。
易尘的母亲,是一位享有盛名的古典乐曲大家,虽然喜好五十弦,但实际不管是什么古典乐器都能上手玩一把,走到哪里,都能被人恭恭敬敬地喊一声“老师”。
相比之下,只是精通三雅道的易尘在这样优秀的双亲面前也总有些自惭形秽了。
易尘将那二十几个陶瓷坛捧到鼻尖细细地嗅,直到最后才仿佛确定了什么一般,从里面挑出了一瓶绘着兰草图样和青莲图样的陶瓷坛。
“这是莲香吗?为什么会这么淡?”易尘以手作扇在鼻尖下扇了扇,却忍不住微微蹙起眉头,困惑地道,“还有这一坛……是兰草?”
以兰花入香本不是什么奇异的事情,毕竟“兰之香,盖一国”,华国人调香时又怎么能少了花中四君子中的“国香”?
但是让易尘觉得不解的是,根据父亲的笔记标注,这一小坛膏脂不是花香,而是草香。
虽然华国有“兰花看叶盛看花”的俗语,但是有谁调香时会弃花卉而不顾,反而去用草叶呢?
易尘分辨了许久,只觉得这香气清远恬淡,发乎自然,并不像大部分的草香那般带着十分厚重的青味,反而雅致怡人,空灵脱俗得似是深谷幽兰。
这是易尘想要的尾调,但是她竟想不到这种气味源自何种植物?又是如何在岁月的流逝下依旧保持着这份泠然出尘的韵味?
——简直像是生在无人踏足的深山老林之中,倚靠兰溪,孤芳自赏的琪花瑶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