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才记得那么牢。”有人笑话他道。
这时,就听有人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却是家里有人在徐家做工的那人——“我隐约听我兄弟提过,当初四老爷第一次落榜后,在京城的什么贵人家里谋了个西席的职位,我记得那仿佛就是个什么伯爵府里。”
“这下就齐了!”矮胖青年一拍巴掌,笑道:“我猜啊,事情定然是这样的。徐大才子呢,那一年落榜后,就在长宁伯府谋了个差事。然后呢,那长公主又是守寡多年,看着咱们徐大才子英俊潇洒,卓然不凡,也就动了‘妾意’。偏咱们徐大才子家里是个大字不识的黄脸婆,看着那天仙似的长公主,也一时控制不住,就动了‘郎情’,总之,那么一来二去,两人就好上了……”
顿时,有人笑道:“哟,你居然也知道‘卓然不凡’和‘郎情妾意’?!”
“别打岔,听我说。”那青年挥手笑道,“然后呢,许是这【奸】情叫那长宁伯府给看穿了,为了体面,只好不吱声,悄悄把咱们那位徐大才子给辞了——这就是咱们四老爷怎么会在会试前几个月突然回家来的原因。可那长公主旷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个如意郎君,哪肯放手,就这么大正月里追了过来。可到了咱们县城一看,哟,人家家里有个黄脸婆呢!于是这奸夫【淫】妇就一合计,干脆弄个什么意外,把那黄脸婆给弄没了,也就能成全他们俩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叫桌上的众人一阵挥手,“胡扯胡扯!”
那青年抬高声音笑道:“哪里胡扯了?合情合理。不然怎么这么巧?前脚四老爷才刚进京,后脚四奶奶就出事了?且更妙的是,连前妻留下的那个余孽也一并处理了,省得留着碍了长公主的眼。要知道,那可是杀母仇人……”
“越说越不像了!”顿时,桌上就有人笑道:“你该去给锦绣班写本子去。那《闲话月刊》上可登着广告呢,人家如今花重金悬赏优秀剧本。我看你这胡诌的本事,定然能拿到那笔赏金。”
“就算他敢写,怕人家锦绣班也不敢演,”有人接话道,“这可是诽谤罪!”
“别人不敢演,这锦绣班定然敢,”又有人道,“你们不知道吗?这班子可是景王殿下在后面撑着腰呢。那位不靠谱王爷,啥事不敢做?”
见这些人要把话题给扯开,那矮胖青年忙摇着手,又把话题给扯了回来,道:“我说啊,四奶奶娘家找过来,不定就是到了如今才刚回过味来。就像你们才刚说的,这一出,怎么看都跟那《秦香莲》里一模一样,不过一个是中了状元后才杀妻灭子,一个是中状元前就早谋划好了……”
“快打住吧,”有人反驳道:“要是按着你的说法,状元公当年就该跟长公主成亲的,哪能等上这么些年?!且当年为了替妻女守制,他可是连那一年的科举都放弃了。”
“得了吧,才刚死了媳妇就又另娶,且他媳妇还死得那么离奇,这不是找着叫人疑心嘛!”青年挥手道,“不是我说,那个徐世衡,平常就惯会惺惺作态,什么守制,不定是避嫌才故意做出来的姿态……啊,对了,我听说,那贡院开门放举子们入院会试的时候,总要喊上一句什么‘有冤报冤,有恩报恩’,不定徐世衡也是作贼心虚,才不敢参加那一年的科举的,偏叫你们一个个说得他如何情深意长……”
“你这臭小子!”顿时,便有个年纪大的站出来,一巴掌拍在那青年的后脑勺上,骂道:“就知道满嘴跑马!自个儿不学无术也就罢了,偏还叽叽歪歪尽把人往坏处想。那状元公的为人,在座的谁不比你清楚?且那报上还能说谎骗人怎的?!报上都夸状元公是当世少有的真君子,偏被你说得十恶不赦一般!咱乡里好不容易出个人物,竟叫你编排成这样,我看你就是存心欠揍!”
说得众人一阵笑,也纷纷附和着喊打。
这边,周湛见听得差不多了,便站起身,说道:“走吧。”
翩羽抬头看着他,一双眼眸却仍是那么空洞飘渺,直看得周湛眉头一皱,伸手过去拉起她,又说了一遍:“走了。”
许是在他们听别人闲话的时候,涂十五等人已经各干各的活计去了,等周湛拉着翩羽走出酒楼时,就见门口只停了周湛的那一辆单人马车。见他们出来,小厮寡言赶紧上前打开车门。
这一回,那新来的“小子”终于没再被主子拎着个衣领了。只是,看着这“小子”被王爷拉着一路踉踉跄跄过来,寡言忍不住还是眨巴了一下眼。
被周湛推上马车,又看着他在对面坐下,翩羽这才眨着眼问道:“我们要去哪儿?”
“你不是说,你娘叫你不要轻易下结论吗?那我们就亲眼去看看。”周湛道。
而,虽然这会儿她在看着他,虽然她仿佛一副神智清醒的模样,周湛却是知道,其实她仍是魂游天外。他顿时一拧眉,拿扇子用力在她脑门上敲了一记。
翩羽不由“哎呦”一声,捂住额,再抬起眼时,眸中终于恢复了原本的清澈。瞪着周湛,她不由就是一嘟噜嘴儿。
周湛却是撸起衣袖,给她看他胳膊上那仍清晰可辨的指甲印。
“真是的,”他道,“你不是属狗的吗?怎么竟长了双猫爪子?!”
☆、第二十八章·云里雾里的消息
第二十八章·云里雾里的消息
马车在一间颇具规模的大客栈门外停了下来。
隔着那雕花窗板,翩羽看到,涂十五等人早已列队等候在客栈的门前了。
小厮打开车门,周湛下了车,那涂十五才刚要迎上去,不想身后有人等不及了,却是性急地抢出一步,窜到周湛身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显然,此人带来的消息叫周湛有些不快,只见他微一侧头,拿扇子在掌心拍了两记,又晃了晃脑袋,示意那人退下,这才抬腿往客栈里走去。
那人向着周湛叉手一礼,退后一步,等周湛走出三步后,他才转身准备跟上。只是,他才刚要转身,却是恰好和被周湛堵在身后的翩羽撞了个眼对眼。
见翩羽一眨不眨地大睁着一双猫眼看着他,那少年顿觉受到了冒犯,只眯眼给了翩羽一个警告的眼神,便高傲地一扬头,转身跟了上去。
站在马车的脚踏板上,翩羽望着那人的背影,却是连眨了好几下眼。若不是那少年正好跟她撞个眼对眼,她险些就要以为,这人也跟她一样,是个穿着男装的小姑娘了。
那孩子看着应该比她略大一点,大约十三四岁的模样,生得甚是纤细单薄,一张眉清目秀的脸更是叫人过目难忘——却不是因为那漂亮,而是因为这漂亮很可惜地被毁了。
在那少年的脸上,从左额头至右脸颊,横着一道细线似的红色刀疤。那刀疤显然毁了他的右眼,故而他在右眼上罩了个银制眼罩。那明晃晃的银眼罩原本就够引人注目的了,偏那孩子还又在上面錾了朵景泰蓝掐金丝的菊花——简直就像是在招摇着,叫世人都去注意他脸上的疤一般。
见她看着那少年的背影一个劲地眨着眼,红锦眼珠一转,凑过来道:“那是凤凰。”
又故意压低声音,吓唬翩羽道:“那人最是小心眼儿不过,他丢了一只眼,就最恨别人看他的那只眼。你刚才那一眼,不定已经叫他记恨上你了。你可小心了,今儿晚上我劝你还是关窗睡觉比较好,省得叫他翻窗进去,挖了你一只眼去。”
翩羽看看她,先是惊吓地眨了眨眼,然后又冲着她感激一笑,甚是天真明媚地道了声:“谢谢姐姐提醒,姐姐真是个好人。”便跳下马车,向着周湛追了过去。
红锦自个儿就是个演戏的出身,因此,翩羽的眨眼,以及之后那声道谢,不由就叫她疑惑地歪了歪头,一时有些搞不清到底是她骗到了这丫头,还是那丫头反过来戏弄了她。
而,打她身边跑过去的翩羽则是悄悄吐了吐舌——那少年看向她的眼神固然不友善,可红锦说话时眼底闪过的光芒,也不见得就比那少年友善多少。在这种敌我不明的情况下,翩羽觉得,她还是跟牢那位“王公子”更加妥当。至少她的这位主子,对她不曾抱有什么恶意。
因此,虽然明明注意到周湛的那些手下,似乎都是按着一定的规矩秩序排在周湛的身后,翩羽仍是不管不顾地插队进去,却是挤开那个独眼少年,排在了最靠近周湛的位置上。
听到身后的骚动,周湛一侧头,就看到了这阵骚动的根源。他不由就冲着翩羽一挑眉,翩羽则还了他一个讨好的眼神——若是再吐着个舌,就更像是只摇尾巴的小狗了。
周湛的眉一飞,却是微一摇头,直接无视了她的存在。
那客栈老板这时候才接到小二报的信,等他急急赶过来时,周湛一行人正要往那二楼上去。看着这位主儿的气派,客栈老板便知道,这早早派人过来包下整个一层天字号房的客人,定然是个出身不凡的贵客,不禁一阵顿足,才刚要追上去搭话,却是叫赵允龙领着几个侍卫把他拦了下来。
周湛则是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只旁若无人地打客栈里一众好奇人等的中间穿了过去。
和昨儿在长寿城的客栈里一样,快到客房门前时,原本跟在后面的那几个小厮丫环,全都快速而安静地从翩羽他们身旁掠了过去,却是正好赶在周湛到达那天字壹号房的房门前,配合默契地替他打开了房门。
只是,这一次,这四人并没有先行进入房间,而是如雁翅般,分左右垂手侍立在那房门的两侧,只恭送着周湛一个人长驱直入。
周湛身后,涂十五等人也全都自动在门外站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