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灶台哭得太过于惨烈了, 且怎么哄都哄不好,宁氏恶狠狠的瞪了六郎好几眼。可惜, 六郎完全不带怕的。
谁让宁氏一贯都是在外头横得很,在家里却跟面团似的, 六郎跟她认识那么多年了,就没见过她真的坑过人。唯一勉强算的上坑人的, 大概就是让他算账那个事儿了,可严格来说这也不是宁氏主动要求的, 要知道宁氏嫌弃他还来不及呢!
当下,六郎乐呵呵的走在前头, 帮他二哥四哥往下卸年货。
四郎买的东西当然是全部卸下来的, 待在老屋里的朱父见状也过来帮忙。二郎车上的东西则一半是自家的, 另一半留下来给父母作为孝敬的年礼,里头的东西比较杂,好在买东西的时候, 是宁氏挑的,特地选了四郎不曾买的那些,又提前归整到了一块,卸东西的速度却是比那头三人帮忙的还要快。
“爹,这些是给你和娘的年礼,我先把驴车赶回家去,等下再过来吃饭。”二郎肯定不会跟父母客气的, 既然留他们一家三口吃饭了, 何必推来推去的?如今的老朱家还真就不差那顿饭。
朱父撇了一眼放在院坝上的那堆东西, 虽说并不清楚里头装了什么,可还是立刻露了笑:“好好,我还买了酒,回头咱们爷几个喝两杯。”
听到声儿从灶屋出来的朱母拿围裙擦了擦手,高声招呼儿子儿媳进堂屋去:“饭菜都做好了,在灶上热着呢,这就能吃了。”
说是就能吃了,也没到立刻开饭的地步。二郎几个到底还是先将东西搬进了堂屋里,又将牛车送去了三房那头。王香芹见状,拣了两样吃食搁在牛车上,虽说亲戚之间借东西实属平常,不过添点儿礼,大家伙儿也能高兴一下,哪怕三房并不差这口吃的,多少也是个心意。
等这些事儿全都妥当了,灶台也终于不哭了,他怕哭鼻子耽搁他吃晚饭,所以决定先吃,吃饱了再哭也来得及。
晚饭还是很丰盛的,尤其宁氏临时拿了一包卤牛肉过来,切好了端上桌:“谁能想到县城里居然还有卖牛肉的,说是盐井那头累死的老牛,轻易煮不烂的,要用小火炖煮个一天一夜,好料全渗进去了。来,爹娘也尝尝看。”
这年头,牛肉绝对是实打实的稀罕东西。家里其他人好奇的伸了筷子,他们压根就没尝过牛肉的味道,毕竟乡间地头难得碰上老牛过世的,早些年就算碰上了,也不会舍得花大价钱去买的。物以稀为贵,买一斤牛肉的钱,足够买十来斤上好的五花肉了。
在场的人里头,只有王香芹和宁氏尝过牛肉的味道,王香芹自是上辈子吃过的,宁氏却是小时候托她爹的福,略尝过几口。即便这俩是吃过的,这会儿吃起来也是格外的香。
一时间,堂屋里那叫一个和乐融融。
谁也没注意到,院坝外头有个人影闪过。更奇怪的是,老朱家是养了狗了,大黄狗就蹲在灶屋前头,见了那人影却只是抬眼瞅了瞅,又继续不声不响的蹲檐下了。
……
温氏气呼呼的回了家。
进家门时,她的脚步略顿了顿,眼神扫过自家那宽敞的院坝以及新盖的青砖瓦房,可惜心情却并未好转。
都说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温氏本就是爱攀比的人,且还是那种由不得自己比别人差的。在王香芹进门之前,她还真就没叫人比下去过,甭管是出嫁前还是嫁人后,反正前头二十多年她都是顺风顺水的。当然,不是说她不知道这世上有人比自己过得好,而是她不可能拿自己去跟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比较。反正在她跟前这一亩三分地上,她能称王称霸就已经很不错了,唯一的烦恼来源大概就是明明没有读书天赋还非要走科举一途的小叔子了。
然而,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你刚才干啥去了?咋突然撂下碗筷就走了?”朱大郎饭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没离开饭桌就是因为好奇媳妇跑出去干啥。至于他俩的儿子猪毛,这会儿当然是待在自个儿那屋里用功。
温氏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没好气的道:“我刚不是听到隔壁院子有响动?我还寻思着呢,二郎他们俩口子干啥去了,咋连灶台都不管了,甩手就丢给了娘。这两天,灶台吃住都在老屋那头呢!他们能这样,那咱们能不能?都是孙子,爹娘果然偏心得很。”
“不是说送猪去县城?”
“去县城一天工夫还不够他们来回的?用得着住两个晚上?哄小孩呢!”
“这都分家了,他们爱干啥咱们也管不了。算了吧,对了,咱闺女睡了?喂过了吗?别回头半夜里又饿了。我前头买了炭, 要不要点个炭盆?这两天白日里还好,夜里头挺凉的。”
“一天到晚就提你闺女,你烦不烦!”温氏本来都已经端起了饭碗,一听这话又撂下了。她真是烦透了那丫头片子,也不知道是因为早产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比前头猪毛难带多了。这里头的难带,不是指小孩儿要闹腾,而是体质相当得不好,吃也吃不了多少,一不小心就闹肚子。秋收后生的娃儿,到如今都半年光景了,瞧着就好像猪毛三个月时候那么大。
要说温氏也没狠心到不管闺女的地步,可不能否认的是,她的确对这孩子喜欢不起来。尤其因为这孩子还离不得人的缘故,她直到如今都没办法干活赚钱。
眼下,大郎管着自家的地,还要抽空上山砍柴,去镇上置办年货,原本是兄弟几个一起做的事情,如今全是他自己在干。可要知道,很多事情本来就是顺手的,像置办年货这种事儿,去两个人就能将一大家子的年货办齐了。
至于温氏本人,光一个娇气的闺女就够她头疼的了,她还要分神关注猪毛的学业。偏屋前屋后的活儿还不能丢,以前妯娌几个一道儿做的事情,如今也全部都是她的了。洗衣打扫、生火做饭,光这两样就够烦了,完了她还得准备冬衣冬被,要知道这些事儿以前全是田氏的活儿。
“你闺女一天换八遍屎尿布都不够,我本来想着反正她也要尿湿的,就兜着呗。结果她倒是好,不歇气的哭,哭哭哭,哭个不停。你说这不是娘惯出来的?早先是大夏天的,换也就换了,可这会儿是冬天了啊,屎尿布难洗不说,干得也慢啊!”
一提到自家那倒霉闺女,温氏简直就是道不尽的苦水:“娘就知道说,谁生的娃儿谁管,我看她不就是嫌弃我生的是个丫头片子吗?”
“那以前猪毛和灶台,不也是你和二弟妹管的吗?”
“你还知道说以前?以前孩子是我管的,那娘不是会搭把手帮着洗下屎尿布吗?再说了,以前到点就吃饭,我啥时候操心过生火做饭的事儿?就连猪毛长大了三四岁大,那做饭的人不也是二弟妹吗?就光看个孩子,我会跟你抱怨吗?我是个连孩子都看不好的人吗?”
朱大郎努力安慰媳妇:“娘都这么说了,能有啥办法呢?反正都一样的。”
温氏一听就明白大郎这话的意思,顿时愈发的火大了:“一样?哪里一样了?你别给我提二弟妹、三弟妹他们。你当我不知道呢?二弟妹把鲷鱼烧的买卖白送给了她娘家人,就算那买卖没以前那么好做了,多少都能来钱的。回头她要是再怀了,她娘家人会不帮衬一把?还有三弟妹,她那个半瞎的老娘见天的在她院子里晃悠,你没瞧见?分家那会儿,她分到的地多,一早的便宜赁给了她娘家父兄,她那老娘就算半瞎了,还能帮她洗个衣裳、做个饭菜。我有谁帮?”
其他人的情况也差不多的,牛氏跟她娘家的关系也不错,眼下是没啥需要娘家人帮衬的,可真等到要帮忙的时候,牛家人还是会搭把手的。就半个月前,牛氏她奶过生,其他嫁出去的女儿孙女大半都没回来,就算回来的也就送十来个鸡蛋,唯独牛氏提了一大块肉回去。
那天,温氏恰好瞧见了,估摸着那块肉起码也有五斤重。
温氏越说越气,不单气红了眼,还忍不住拿手背抹起了泪花:“妯娌几个里头,就独我一个是外头嫁进来的。娘家离得远,啥都靠不上,娘不说来帮忙,还故意扯那些话来给我添堵,叫我好好照顾闺女,又说既不缺钱就多买些炭。她要是真疼孙女,为啥不帮我带?”
“四弟妹不是跟家里也处得不大好……”
“所以她才故意在分家前挑事,往我头上扣了个屎盆子不说,还抢着要养爹娘。我就知道,她连跟娘家的关系都处不好,咋对公婆就这么有孝心?她肯定是……等等,为啥四弟妹跟她娘家处不好关系?”
温氏说着说着不由的陷入了沉默。
其实,在村里多半人看来,王香芹跟她娘家人的关系算是还凑合的。这姑娘家嘛,一旦嫁了人,跟娘家渐行渐远是必然的。哪怕在同一个村里好了,毕竟乡下地头的妇人要干很多的活儿,忙里忙外的一通忙活下来,这一天时间也就混过去了。加上老朱家跟王家还是有段距离的,平常不太来往,时间一长疏远了也很正常。
可这是外人的看法。
相较于村里其他人,温氏更了解家里的这些弟媳妇们。她原先就感觉王香芹跟娘家的关系怪怪的,不能说好,也不能说不好,就是相处起来有种特别奇怪的感觉。一开始,她还以为是因为王家姐妹易嫁那个事儿,王香芹记恨娘家才故意疏远的,可时间一长她还是觉出不对来,因为她确实没感觉到王香芹恨娘家。
不是恨,甚至谈不上 怨,可其他妯娌偶尔都会提一两句娘家的事情,唯独王香芹提都不提。就连头一年嫁过来时,正月初二回娘家,带礼啥的也都是学别人的,及至后来她嫂子生孩子,王香芹当时手头上的钱不少的,屋里也应该有宁氏送她的各种小东西,田氏给的料子也不少,可她全不拿,只拎了一篮子鸡蛋回去,说是这样刚刚好。
“大郎,你觉不觉得四弟妹对娘家的态度怪怪的?按说她不小气啊,可对娘家就好像时时刻刻拿捏着度一样,多一分都不可能,就恰恰好捏在不被人说闲话的线上。还有啊,你说这十里八乡的,差不多家家户户都养着猪呢,为啥她就养的那么好?还能过了镇上的比赛,直接跑到县城去比?对了,我明个儿要去打听打听,她那猪去县里比赛得了第几名。”
温氏连晚饭都没心情吃了,要不是因为眼下天黑得快,她都想立刻跑出去打听情况了。即便她勉强忍住了没跑出去,一整个晚上她都在琢磨这个事儿。
不过,其实温氏根本就没必要出去打听,这不是有宁氏这个大嘴巴吗?
第二天,不到半天工夫,宁氏就让全村人都知道王香芹养的猪是他们全县上下份量最重的,而且味道极好,还得了县太爷的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