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先联系,”他扬眉,顿一顿说:“你会理我吗?”
这是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他们两个都清楚地知道,他刚出国时还给她打了几个电话,发过几个视频,是她主动中断了联系,拉黑了他的qq,删掉了他所有联络方式。她连忙转换了话题,感叹:“怎么会这么巧,再怎样也没想到我们会到同一间公司,同一层楼里工作。”
他在明亮的灯光里低下眼,嘴角仍然挂着微笑,只是略一停顿,复又抬眼说:“我前一阵子就知道你在a 公司了。有一次偶然搜了搜中国区员工通讯录,就看见你的名字和照片。”他停了停,忽而又笑:“只是,你什么时候改的名?amyu是个什么鬼名字?”
没事做偶然搜一搜通讯录也能搜到她的名字,这是什么鬼缘分。至于amyu是个什么鬼名字,又和某人有关,说来话长。
她低头一顿,没有答话,电梯也正好缓缓停了下来。她要去一层大厅,而他要去地下车库,他说:“要不要送你一程?”她笑着拒绝:“我住得近,走几步就到。”
他也笑了笑,静静站在澄黄的灯光下,不再说什么。
外面是华灯初上的傍晚。新兴的cbd商务区,不远处就是z大的老校区,那时候这里是一片苍茫荒芜,如今是流光溢彩变幻无常的都市,身处其中如站在璀璨银河的中央。
包里的手机嘶嘶地震动,她拿起来一看,屏幕上显示“贺某人”三个大字。她没有接,一把将手机扔回包里,继续在回家的路上漫步。
车流在身边缓慢经过,周五年轻的人群正在赶去约会的途中。五年如一日,她每天走同样的路上下班,最喜欢孤身一人的这段时间。最初搬来这里时,到处都是尘土飞扬的工地,街道还很荒凉,她几乎是看着这个区一点一点沧海变成桑田。比如那家拉面馆,前年才搬到这里,去年隔壁才添了那家星巴克。拐过一个弯,是上个月才开张的哈根达斯,大玻璃窗里,暖黄的灯光下,一对情侣挤在小方桌边,头挨着头吃同一杯冰淇淋。
她此刻才知道这一整天自己都在躲避什么。五年来每一天太阳升起,她都觉得是种胜利。世事殊难预料,她最怕回到原点,面对过去的那个自己。
第2章 从过去到现在(2)
amyu是个什么鬼名字,这事和贺某人有关。
那时候她即将大学毕业,正到处面试找工作,而那时贺某人还在a公司任职。堂姐姜芷蓁把她的简历郑重地投给了贺宇川,贺宇川就顺手交给了公司的hr。hr看了看她的简历,问贺某人:“姜芷啥?这字是念‘凡’吗?”
据说某人很不耐烦,语气相当不友好:“拜托,念‘朋’,朋友的朋。”
hr也委屈:“这字估计没几个人认识吧。有英文名吗?方便面试的时候别叫错。”
某人就说:“a-m-y-u,amyu。”
a-m-y-u,“芃”字的五笔输入,结果她就成了人所众知的amyu,贺某人嘴里偶尔的“姜很烦”。
回到自己的公寓,她一头栽倒在床上,给姜芷蓁打电话,接起来的却是男人的声音:“这都几点了,你在哪儿?”
她没好气地回答:“叫你妈听电话。”
电话里嘶嘶一阵杂音,似乎有人回头找人,转瞬又回来:“姜芷蓁正在厨房蒸大闸蟹,估计现在没空理你。”
她无奈,只好说:“告诉她我今晚有事,晚饭不来了。”
不知是哪里露了马脚,还是被他听出了端倪。他一顿,问:“你能有什么事?大闸蟹也引不起你的兴趣,是今天有什么不高兴的事?”
今天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吗?也确实有。她懒懒地平躺在床上,踢掉鞋子,仰视天花板:“年中考评的结果出来了,又只是个中等。”
有时候她也知道不应该,可一不小心又在贺宇川面前吐苦水,其实每次她也不指望在他嘴里能听到什么好话。果然,他“嗬”了一声,隔着电话也想象得到他不以为然的神情:“就你这种水平,还指望比中等更好?”
他习惯了傲视群雄,天底下只有他一个人无所不能。象他这样的人,天生不是在大公司里混的材料。她也想要开口损他几句,他已经问:“年初你不是在写一个新的feature(功能),写完了也够拿个‘超出目标’了吧?又被你搞砸了?”
她颇气馁:“做了百分之八十,简师太忽然拍板说砍掉,我一介蝼蚁,能有什么办法。”
他拖长了声音“哦”了一声,漫不经心的语调叫她灰心。傍晚六点多钟,进门时忘了开灯,房间里一片灰冷。她最不喜欢求人,可偶尔也会软弱,叹气说:“贺宇川,你们公司还招人吗?什么时候上市?如果我去你那里,是不是很快可以退休了?”
电话那头的冷水泼得坚决而及时:“千万别来,本公司这座小庙,装不下你这样中看不中用的大佛。”
幸好她只不过随口抱怨一句,他也知道她绝不是真想跳槽,可他的语气叫她恼火,立即反驳:“喂,哪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什么叫中看不中用?”
电话里安静了一秒种,她听见他在对面轻笑了一声,说:“也是,你也不怎么中看。”
她无语,确实,和贺某人聊天,哪次不是不欢而散。电话的背景里再次传来杂音,似乎是芷蓁的女儿在话筒边叫:“哥哥,哥哥!”她趁机说了句再见,收线了事。
贺家正要开饭。姜芷蓁从厨房端出一大盘热气腾腾的大闸蟹,看见她六岁的女儿贺宇静爬在贺宇川的膝盖上揪他的耳朵,而他坐在沙发上敛眉凝神,若有所思一动不动。
贺宇川是大忙人,很少回家,早上忽然来电话说,有人专门帮他从阳澄湖运了一筐大闸蟹过来。这个季节的螃蟹才刚刚上市,更何况是从阳澄湖专车运来的,她立即想到姜芷芃。一大筐螃蟹他们几个人怎么吃得了,而谁都知道,芃芃最喜欢吃螃蟹。
贺宇川的手里还捏着她的电话,她好奇地看过去,他才回神,抱起贺宇静放在地上,站起来解释:“芃芃的电话,我看您在忙,就接了。”
芷蓁和贺教授结婚七八年了,贺宇川对她一直保持这样的态度,礼貌尊敬,但从不象亲人般热络。确实,换了是她同样热络不起来,一个只比你大几岁的后妈,看起来完全是同一辈的人。她还记得最初见到贺宇川时候的情景。那时候他还在z大学的读书,人很聪明,瘦高个子,每次吃饭都迟到,总是踢完了足球回来,汗流浃背,贴在身上的球衣勾勒出结实的身材,乱糟糟的头发,眉眼深邃,十分桀骜不驯的神情。
那时候芃芃说:“这就是贺宇川?啧啧,确实挺帅的。”
贺宇川把电话递还给芷蓁:“芃芃说有事,今天不来了。”
少了一个吃螃蟹的主力,芷蓁扼腕叹息。贺教授从书房里走出来,贺宇川却已经收拾好东西走到门边。贺教授在后面问:“都吃饭了,你去哪儿?”贺宇川回答:“忽然想起来约了个朋友吃饭,我先走了。”
贺教授立刻皱起眉:“怎么回事!两三个月也不回一次家,就因为你说来吃饭,芷蓁忙了这一下午。现在你说走就走?”
他在门边站定,手已经握在门把手上,又放下来,低眼说:“对不起,让您白忙了。改天我开车请您去阳澄湖的船上吃。”
虽说是道歉,但并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芷蓁连忙打圆场:“没事没事,今天不巧,芃芃也来不了,正好改天一起去。”
夜幕刚刚沉沉落下,灰黑的天色交织晕黄的路灯。贺宇川从楼里出来,站在楼梯口看了看手表,指针指向六点五十。幸好后备箱里留着他的运动衣,如果运气好,还能赶得上打一局网球。
他驱车穿过城区,赶到俱乐部,换上衣服,拿起球拍打开通往球场的门。亮如白昼的球场上,陈向阳正弯腰捡球,准备收拾东西要走。
他试着挥了两下拍子,迎上去笑说:“别那么快跑,打一局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