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琻挑眉笑笑:“我怎么不能来?”
沈梒脱口而出道:“言仕松明明说你不在。”但这话说出口他便后悔了。
果然,谢琻的眼中涌上了明显的笑意。他似玩笑地捻起了沈梒鬓角的一缕碎发,低声打趣道:“原来你在故意躲我。”
沈梒心中烦躁,一掌打开了他的手:“谁在躲你,我——”
他接下来的话被一声悠长轰鸣的号角给吞没了。
紧接而来的欢呼和呐喊声冲天而起,震得人耳阵阵发麻。两人都不禁侧过头去,从走廊的窗户往外看去,果见朱雀大街上的人浪汹涌,而从远处街道的尽头缓缓来了一队庞然大物。
仿佛是自天边的正午艳阳之中缓缓破光而出,那巨耳若扇、长臂如笛的雪色巨兽迈动沉重却优雅的四肢,一步步踩着朱雀大街的石砖向他们走来。鎏金的日光洒在它的背上,那光滑却纹理深刻的皮肤泛着高贵的华光,那奇异的美丽让任何一种名贵的皮毛布料在它面前都悄然失色。
它走得缓慢,沉重的身体落在地上发出闷响。如此的体型本应显得笨重,但那蒲扇的象耳和甩动的鼻子却给这具身躯增添了几分奇异的曼妙。街道两侧的人们本来都在欢呼,但那嘈杂的声音却渐渐静了下来,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白色的巨兽靠近,巨大的阴影铺天盖地般罩来,如天降神宫般将每一个凡人都深深震慑。
开邸除暴,时迈勋尊。
三元告命,四极骏奔。
金枝翠叶,辉烛瑶琨。
象德亿载,贻庆汤孙。(《郊庙歌辞享太庙乐章文明舞》)
谢琻和沈梒默然望着这片雪色的神物如云雾般从窗口飘过,良久皆是无言。
“摄人心扉啊……”半晌,谢琻才追着象队远去的背影,低低嗤笑了一声。
街上被震慑的人们此时才缓缓回过了神来,嘈杂的人声再次响起,这次充斥着狂热的惊喜和兴奋。沈梒抿唇望着窗外,神色中闪过些许复杂。
谢琻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若有所思道:“藩国物产丰富,为何却单单送来这种东西?”
沈梒叹了口气:“如你方才所言……摄人心扉啊。”
谢琻“噗嗤”一笑,颔首道:“唔,英雄所见略同。”
此时沈梒的眉眼间才染上了浓浓的愁色。他明明站在这片疆土的心脏之上,几步外便是鳞栉次比和熙来攘往,触目可及之处无不是珠玉珍宝、锦绣织罗,可说是倾尽世间之奢靡富丽也不为过。可便是在这样的地点、这样的时刻,他的目光远眺,却似看到了乌云、不详和渐渐聚拢的阴霾。
“物极必反,盛极必衰……”沈梒微微闭上了眼睛,似再不忍看般,如梦呓般轻声道,“我国,实已处在高峰的脊背,多走一步、走错一步,便是万丈悬崖。”
近年来,国力昌盛、民富力强,但与之相伴的却是边境的兵马废弛,京城贵族的奢靡之风盛行,贪污腐败的风气愈发严重,官场之上经邦济世的良才没落,反而擅场面、好铺张的邝正之流得到重用。
一切的一切,都还是隐藏在这繁华盛世之下的细丝微毫。但智慧之人纵观经史,心怀四海,已能从蛛丝马迹中看出衰败的征兆。
万民同庆的极乐景象倒影在谢琻黑色的瞳孔之中,让他的双目看起来有些淡淡的妖异,他凉笑着道:“北方边境蠢蠢欲动,两年之内必要用兵,而我朝已经十几年没有打过一场像样的仗了。老将已经挂甲,新将却尚未长成,我们看似强大的外壳下掩藏的确是不堪一击的空心。藩国此时送这么一队庞然大物来震慑我们,其心可诛。”
“若是将来对北方用兵败北……”沈梒的声音低了下去。而不用他说,谢琻也明白。
成一夕,则四海来朝;败一夕,则倒戈相向。
心头仿佛被沉重的巨石压住,沈梒深深叹了口气,再无心看下去,转身便要离开,却被谢琻拉住了手腕。
他定定地凝视着沈梒的眼睛,如同发誓般沉声道:“让我帮你。”
沈梒一愣。
“我知道你打算做什么,让我帮你。”谢琻微微上前一步,靠近他,低下头像望入他的灵魂那般看着他,“我八年前便读过你的文章,那时我便知道我们志趣相投,天下再没有我们这般默契般配的人。你的所思亦是我的所愿,良青,别再拒绝我。我们携手,来让这锦绣江山再延绵百年。”
沈梒浑身不可抑制地一颤,谢琻的眼睛仿佛有蛊惑人心的魔力,让他多看一眼便要沦陷。
“你若与我志同道合,自会帮我。”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那声音却显得有些苍白和无力,“跟我们携不携手,没有关系。”
谢琻扬眉一笑:“怎么没有关系?与你携手,我便感觉自己有使不完的劲儿。”
说着,他的手慢慢下滑,找向沈梒藏在广袖下的指尖。沈梒猛一抽袖,狠狠瞪了他一眼,再不愿多说一句转身向楼下走去。
谢琻没有追,他站在楼上,眼中闪着志在必得的光芒,低笑着追着那仓皇离去的身影问道:“良青,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承认,这世上除我之外再无能与你相配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