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老让开两步,指向身后的三米长桌,“随便用。”
秦苏左手执笔,灯光的虚晃下能看到她指尖微不可察的颤抖,因为疲惫,她闭了闭眼,笔尖微微沾上墨汁,摊开的一米长宣纸上,娟秀的字体犹如高山瀑布倾斜而下,那样的从容,那样的淡然。
细雨生寒未有霜,庭前木叶半青黄,小春此去无多日,何出梅花一绽香。
一气呵成,淡淡的墨香萦绕在密闭的空间内,如若不是桌上的墨汁未干,任谁都会以为这是失传已久的至宝,有张勋的笔锋,王羲之的灵气,欧阳询的傲气,颜真卿的潇洒。
集名家手法,一笔一划浑然天成的霸气,就似一段让人目不暇接的美景,不是被吸引了目光,而是在不知不觉中以为自己如坠入景色中,自然而然。
“这——”施晔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一时语塞。
“人不敬我,是我无才,我不敬人,是我无德。小舅舅毕竟是长辈,你不应该打他。”秦苏走至莫誉毅身边,瞧着他因为用力时被磨破的手背,轻轻的摩挲过,“伤了自己,更是不对。”
莫誉毅笑而不语的任凭她的抚摸,目光落在书桌前岿然不动的三道身影上。
施老一时之间的哑口无言,今天出发前,他还在犹豫自家大女儿的话,这场赌,可是豪赌,他能输,但丢不起人,如今看来,他押对了。
施老夫人指尖触碰过字迹,墨汁未干,刚一碰上指尖便被染上了一层浓浓的墨水,她回过神,为什么觉得这一首诗的字迹有些眼熟?
施晔跌坐在沙发上,总算明白了何为大家手笔一鸣惊人。
莫誉毅未曾理会三人的灼热视线,半扶半抱着她走出书房,小声道:“醒了就好好的躺着,等一下晕了又要浑身发凉了。”
秦苏靠在他的肩膀上,试着挽着他的手,“不想走了。”
“嗯?”莫誉毅疑惑,想了一下豁然醒悟,蹲下身,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上来。”
秦苏环顾四周,有些羞赧的靠上去,“我不想去楼上了,今天有太阳。”
莫誉毅朝着院子走去,青石板路上,两道身影被斜斜的拉长。
秦苏敲了敲他的背,“放我下来吧。”
莫誉毅摇头,“风大,我背着暖和一点。”
秦苏缩了缩手,似乎搂的更紧了,“太阳下,不冷。”
“你冷的是骨头,不是身体。”莫誉毅感受到她手腕的凉意,寻着阳光更灿烂的庭院走去。
院子里,负责清理落叶的员工窃窃私语着:“那是客人吗?”
有来回的保安寻着他们看去的方向探去,道:“那是大小姐家的二公子回来了,他背着的应该是他的新婚夫人。”
“这样背着做什么?”有人问。
“不知道,一个小时之前就开始走来走去了。”另一人答。
“难道是看风景?”
“晒太阳。”保安皱了皱眉,没错,他们刚刚路过时还能断断续续的听见两人的谈话,后来声音没了,再路过时才发现孙少爷背上的女人已经睡着了。
“晒太阳?”
莫誉毅停下双脚,额头上密布着一层热汗,他侧过头试了试刻意被他藏进领子里的双手,已经有些暖意了。
夜幕四合,簌簌的夜风吹拂着院中的那一排大树,月光余晖从窗台上蜿蜒而下,阳台上一道身影虚虚实实的被反射在落地窗上。
秦苏睁了睁眼,睡意惺忪的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双手搭在阳台上,嘴角叼着一根烟的男人。
莫誉毅戒了几天的烟,很努力的把自己的烟瘾去掉,尽可能的保证身上不携带一丝烟味,他只会在很疲惫的时候,或者想要压抑什么情绪的时候,抽出一根烟,不点燃,就这么含在嘴角。
秦苏掀开被子,精神较之白天的萎靡,多了些许气力,她推开玻璃门,站在他身侧,随着他的目光眺望远处。
莫誉毅将香烟捏成一截一截的丢进垃圾桶内,脱下外套搭在她的肩膀上,“醒了?”
秦苏双手放在护栏上,月光碎影随着夜风的肆意在湖面上荡漾开一圈又一圈,她道:“还有几天回去?”
“想回去了?”莫誉毅挑开她耳鬓的碎发,想了想,道:“如果你想离开了,我们明天就走。”
“一辈子都在走,从一处大院换到另一处,最后进入一座囚牢,从未停下看过沿途风光,只知道人要上位就得励精图治,哪怕睡觉脑子里都在勾勒计划书,这样的生活枯燥乏味,太累了。”
“……”莫誉毅沉默着握上她的手,不过吹了一会儿的夜风,就又一次变得冰凉。
秦苏嘴角微微上扬,“这样,挺好。”
莫誉毅揽她在怀里,抬头下巴搁在她的额头上,“你想去什么地方,我带你去,曾经没看过的,我们认认真真看一遍,曾经没有玩过的,我们顺顺心心的游一次。”
“嗯。”微乎其微的一声回复随着夜风被挑散。
只是无人知晓这个承诺就像是遍地秋叶一样,随风而散。
隔日,天色如常,早饭桌上,只剩下勺子搅动杯面的轻咛声响。
“厨师长,我让你熬的粥弄好了吗?”莫誉毅从楼梯上走下,并没有坐上餐桌而是径直走入厨房内。
今日的餐桌气氛霎时诡异,施家老老小小甚觉氛围不对劲,却又不敢多言,一个个瞪着眼珠子不时的偷偷瞄一瞄老爷子的方向。
理应来说老爷子宠一个人,就算再得宠,他眼里的规矩就是规矩,吃饭的时候别说缺席,连迟到都是大逆不道的重罪。
如今,莫誉毅夫妻二人不仅人不到位,还如此明目张胆的端着早点就上了楼。
而老爷子竟然全程未有半分表态,那平静的面容好似没有看见对方似的。
施晔蔫了气势,忙不迭的将荷包蛋吞下,随意的擦了擦嘴,起身就这么离开餐桌。
“等一下。”老爷子话音一出,施晔的双脚不听脑子使唤一般立即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