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2 / 2)

大姐的手上摸着衣服料子,手上有老茧了,能把衣服刮起来丝儿,“不要,我不要,给你做衣服穿的。”

她拿回去了,哪里能只给自己穿新衣服不给婆婆呢,拿回去也是孝敬婆婆了,不然老妪婆指着你的鼻子骂人,她不拿。

给什么也不要,那祯禧最后闷声闷气的,瞧了一眼门口,自己爬到床上去,她的床帐子散开了,看不清她在里面干什么,只一会摸着一个盒子出来。

出来的时候,胖脸上又挂起来笑了,一点也没有不乐意的地方,大姐的苦恼,她懂得很。

“大姐,这个拿着吧,拿着吧,你要是生产了,总有用钱的地方。”

她一个劲的给大姐手里面塞,大姐手指头一捏,倒出来一看,是几个银瓜子,大的小的都有,一共六个,最小的也比一般的瓜子大许多。

“这个,这个,可真的是精巧啊。”她小时候家里还曾富贵,不曾这样落魄,出门走亲戚的时候,是见识过一些好东西的,早些年的时候,气派人家家里的老太太,都去银楼里订制,专等着给上门的小孩儿的。

到底是收下来了,她手里的几个钱,全都是四天天贴补的,一个正当年轻的小媳妇儿,婆婆是连一点脂粉钱都不给的,只管着自己抽大烟吃香的,丝毫不管儿媳妇的一点体面。

心底里知道没钱了,娘家奶奶是看不下去的,这样能算计的老妪婆,是舍不得自己家里一个子儿的,大姐更不好开口问丈夫要钱了,她即使拉下面子去要了,也是要不到的。

转眼看着三姐儿去翻箱子,不知道找什么好东西,便摸着她的小揪揪,“好妹妹,别忙活了,我明儿下午才走呢。”

那祯禧是恨不得整个人给钻到箱子里面去了,脚后跟抬起来,肉滚滚吃的饱饱的肚子磨着箱子边都不会觉得疼,听着大姐说话,脚后跟就抬起来的更高了,两只胖胳膊在里面终究是巴拉出来了一个包袱。

“这是我小时候,姨妈让人送来的,我玩过的好得很,你一起带回去了给外甥吧,我用不着了。”

额头上汗津津的,趁的眼睛亮晶晶的小行星一般,四奶奶只说家里头三姐儿最贴心,谁都能放在心里头,谁不好有难处了她都记挂着。

扭过头去对着窗户,大姐起来背过身去擦眼泪,刚要关窗户,只听见外面地动山摇的,她一个没站稳,两脚一趔趄。

“地龙翻身了?”

“什么地龙翻身?城外放炮呢。”

“谁放炮?咱们九门提督拿人去。”

“甭提了,洋鬼子放炮,要进来了。”

“皇帝呢?皇帝呢?赶紧让人堵住了啊?”

“跑了,连夜跑的。”

就那么一刹那,这个富饶鲜活了多少年的城,突然就像是被泼了一碗鸡血一样,带着猩红的、暗沉的气息,在喧嚣里凹陷下去。

上面披红着绿,金丝银线织就的山河万里,伴随着大门上被震落的红漆,一起褪去破碎。

四爷站在大门口,一屁股坐在门槛上,看着街上人到处的跑,浑身好似是没了力气,“闹拳乱,闹拳乱,闹的八国联军要打进来,皇帝太后都跑了,咱们这些旗人能跑哪儿去呢。”

第19章 一更

他没见过几次洋人,只知道是野人一样的,而且是一群不开眼的东西,见着什么都是好的。

刘妈赶紧给拉起来,“四爷您回神了,回神了,家里还等着您主事呢。”

那四爷神魂归位,这才记得起来家里的安危,“赶紧的,我那些蛐蛐罐子还要花儿给——”

“老四——”

四爷还没说完,老爷子就高声一喊,“你跟我先去把门关上,门口用大水缸堵住了,不能让人进来了。”

“三儿妈,你带着刘妈去收拾收拾细软,都给藏好了。”

就连两位姨娘都安排好了,去厨房准备好东西,这要是有个万一的,总不能饿死不是。

四爷不敢多说一句话,老老实实的放下来他的黄雀儿,蛐蛐罐子,跟在老爷子去后面亦步亦趋的抬水缸去了。

老爷子不好当众教子,只把门关起来,“您可真不像是我的儿子啊。”

四爷眨眨眼睛,“可是您看,您就生了我这么一个不是。”

他也是怪委屈的,儿子不像爹,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有可能是像家里的母亲不是,要是多生几个的话,要什么样的儿子没有啊,何苦来为难他呢。

气的老爷子一甩手,就要把门关起来,大姐儿跑出来,“爷爷,我得家去了。”

大姐那么大一个肚子,这样乱的时候,怎么肯让她回家去呢,那祯禧在后面小跑着跟上来,拉着大姐的袖子,仰着头劝她,“大姐,外面乱着呢,您要是出去了被哪个不开眼的冲撞了,外甥要怎么办?”

“不用担心家里头,你们家里老太太有主意的很呢,您尽管在家里候着,什么时候乱子停了,什么时候我陪您回家去。”

大姐想着回去,是生怕婆婆骂自己不孝,这样大的罪名子啊身上,她一想到就怕的很。就是拼了命,也不能让人这样说嘴,刚拉开门一条缝。

就听着外面炮弹声似乎就在眼前了,有枪子儿打在了牌匾上,大姐脚还没出去,牌匾就砸下来了。

被四太太一把拉进来,“关门,快躲起来,打进来了。”

外面有孩子哭,有大人哭,也有女人哭,洋鬼子进来了,扛着枪,挨家挨户的抢东西。

大姐算是被唬住了,自己喘着粗气,跟着大家伙儿躲起来了,躲在地窖里面,就连那最小的五姐儿也不敢吭声。

“姨娘,是过年了吗?都在放爆仗呢。”

吓得小王姨娘捂住了她的嘴,“五姐儿,睡觉了,睡觉了,不能说话,不能说话。”

那祯禧看着一晃一晃的油灯,火苗儿抖动,投影到地窖坑洼不平的墙壁上,她慢慢的靠到墙上,闭上了眼睛。

思绪都是晃动的,但是生死都似乎是无关紧要的了,她耳朵边听着四爷在那里哭,哭已经跑了的君王,已经被攻破城门的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