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秘(2 / 2)

媚君 桑狸 3186 字 28天前

“这几日我总听外面人说,那位南楚正使高大学士可是当年神威将军宋玉的旧部,这才想起来,原来宋家人都死绝了,不过是个旧部,还被人当个稀罕景看了。不过话说回来,当年那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到底是外戚,就算犯了罪也不至于惩办得这么绝吧……”

她刻意将话说得轻巧,带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天真疑惑,就是怕她母亲会生疑。

但兰陵公主是何人,向来深虑多思,幽暗烛光落于眼中,似是藏匿了无数的秘密,复杂地掠了瑟瑟一眼,清清淡淡地说:“你怎么突然关心起宋家的事了?”

瑟瑟说:“那不是阿昭的母族嘛,我多关心关心,将来也有利于夫妻同心,和睦相处。”

兰陵公主嗤笑了一声,道:“阿昭才不会跟你提宋家的事。”

瑟瑟就势拢住母亲的胳膊,娇嗔:“所以女儿只能来问母亲了呀,您就告诉我吧。旁人虽然都知这是忌讳,鲜少提及,可人家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像我这样一无所知,万一将来懵懵懂懂的,不知道哪句话该说,哪句话不该说,再惹了阿昭厌烦,那多被动啊。”

兰陵公主拿她无法,斟酌了片刻,抬手轻点了点她的额心,开始追溯旧事。

“当年,上将军黎渊执掌天下兵马大权,足智多谋,骁勇善战,众人都以为与南楚一战必胜,江南江北一统指日可待。”

瑟瑟道:“这我知道,黎渊不就是岐王表哥的外公嘛。”

兰陵公主点头:“当年二皇子早夭,阿昭尚未出生,皇兄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虽非嫡出,但中宫无子,这一位又是长子,母族又乃京中豪门世家黎氏,所有人都觉得这太子之位是岐王的囊中之物了。”

“谁又能料到,原本胜券在握的秦军惨败,黎渊战死,不光黎家损失惨重,连整个大秦也是元气大伤,十万将士客死异乡,无数的钱粮付诸东流,朝野震惊,君王大怒,下令彻查此事,找出兵败的原因。”

瑟瑟眼前如同展开了一张画卷,绘着那动荡混乱的旧年之景。

“其实很好查,就是宋玉率领的宋家军没有依计前往淮关支援黎渊,致使黎渊孤立无援,被敌军围剿。后来,在楚军撤退后的营帐里发现了我大秦的作战部署……”

瑟瑟倒吸一口凉气:“这怎么可能?”

“是呀,作战部署乃是上层机密,唯有统军的主要将领才能拿到。黎渊既已战死,自然不可能是他泄的密。那就只能是宋玉,他泄露军情在前,临阵脱逃在后,证据确凿,以通敌叛国罪处,满门抄斩。”

瑟瑟不解道:“可是他为什么这样啊?宋家也是名门望族,世代忠良,何苦是要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兰陵公主默了片刻,倏尔神情凝重道:“为了储位。”

“黎氏势强,若再添一份荡平南楚的天功,岐王被立储更是十拿九稳。而那时宋贵妃已经有孕,宋玉为了自己的妹妹,才铤而走险,借南楚的手除掉黎渊。”

瑟瑟道:“我可头一回听说伤敌一百自损八千的手法。宋玉难道不知道他这样做是把黎渊除掉了,可他自己也到头了,宋家的下场那般凄惨,阿昭当时也没有因为黎氏的倒台而当上太子,甚至被宋家连累只能获封低微的王爵,这……未免也太蠢了。”

兰陵公主沉默良久,而后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但是刑部当时就是这样定的案。证据,动机一应俱全,宋玉罪无可赦,他也没有辩驳,畏罪自裁,其余涉案人等皆依律处置。”

瑟瑟歪头想了一阵儿,道:“这分明破绽百出,极有可能是个冤案啊。陛下呢,他不是宠爱宋贵妃吗?他为什么不能替宋家做主?”

兰陵公主神情微妙地看着瑟瑟:“你以为那个时候、那个局面是皇帝陛下能说了算的?”

“黎家损兵折将,心有不甘是一回事,可他们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宋家安然无事?要知道宋贵妃一旦生出个皇子,那就是内有恩宠,外有倚仗,元气大伤的黎家又怎么会是对手?”

瑟瑟怔怔地看着她母亲,蓦得,打了个冷颤。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黎家掌兵权多年,就算一时群龙无首,可势力犹在,想要逼宫,那也不是难事。皇帝陛下再宠爱宋贵妃,可为了他的帝位稳固,只有牺牲宋家,来保全自己。”

“瑟瑟,娘亲不想让你知道这些事的原因就在这里。你以为世间的公理正义永远会占上风么?跟权势比起来,正义算什么,人命又算什么。掌权者说他有罪那就是有罪,没罪也是有罪。”

瑟瑟愣住了。

兰陵公主爱怜地搂住女儿,拉过被衾给她盖上,温声哄劝道:“好了,都是十六年前的旧事了,原也跟你没什么关系,别胡思乱想,快睡吧。”

这一晚注定是不能安生了。

刚过子时,外面便有人要求见兰陵长公主,瑟瑟睡得迷迷糊糊,依稀感觉她母亲起身,披衣出去,蜷着身子缩在被里刚想继续睡,突然想起什么,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

她悄悄跟了出去,听外面人慌慌张张地说:“公主,出事了,南楚正使高士杰被发现死在了平康坊的晏楼里。”

兰陵拖着披风,打着哈欠,慢悠悠道:“死便死了,自有刑部操心,只是刚刚平静了未久的朝野只怕又要乱起来了……”

大秦与南楚正在议和、联姻,出了这样的事自然举朝不得安稳。

嘉寿皇帝连夜召岐王沈晞入谒,命他彻查此案,揪出凶手,给南楚一个交代。

岐王的动作倒也快,立即提审相关人员,天亮前果真审出了些东西。

晏楼本是京中数一数二的青楼,高士杰一个快要入土的病秧子不大会有兴致去访艳作乐,多半是跟人约在了那里。

而相约之人竟是先前犯了事的户部度支司员外郎阮秋和。

此人原该被押在诏狱里,可前几日病了,主管此案的刑部侍郎做主,派人把他送出去看病。

这一去,便再找不着人影。

岐王特意查了那个刑部侍郎的档籍——乾王沈旸举荐的。

这下可好,一桩大案,把京中最有权势的几方权贵都牵扯了进来。

瑟瑟听来这些事时,便觉得奇怪。

当初徐长林费尽心机要见母亲,百般设计无果,才退而求其次去见沈昭。而如今这个高士杰更是拖着病体残躯去见一个曾经是公主府心腹的罪臣……若这些是巧合,那未免也太巧了。可若不是巧合,那这公主府里到底有什么东西,让他们这么感兴趣?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时,公主府迎来不速之客。

乾王沈旸,乃是凤阁文相的外孙,沈昭的四弟。

年方十四,便破了旧例辟府独居,文相多年来为这个外孙辛苦筹谋,使得他虽小小年纪,但在朝野中根基也颇深。

一大清早,他便登了长公主的府门。

沈昭比他来得更早,正跟兰陵公主在内厅商议该如何应对当前局面,瑟瑟在外厅摆碗筷备膳食,便见府中大管家福伯一路追着沈旸进来。

“乾王殿下,公主真的有客,不能见您……”

沈旸疾步奔到瑟瑟跟前,抓住她的手,喘着粗气道:“好姐姐,我知道三哥在这儿,我等着他救命呢,你带我去见他,你的大恩大德小弟将来以身相许来报。”

他与玄宁一般年纪,生得眉清目秀,温濡清雅,只是脸上仓惶之色太甚,说要“以身相许”的时候,显得略有些……猥琐。

瑟瑟正想把手抽出来,却见屏风后人影微晃,母亲和沈昭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沈昭快步上前,劈手掰开沈旸拉扯瑟瑟的手,把瑟瑟拽到自己身后,神情颇为不悦。

沈旸被他三哥无情地推得趔趄了一步,甫一站稳,便飞身上来,抱住沈昭的腿。

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嚎:“三哥,姑姑,你们可得相信我,那刑部侍郎虽是我的人,可阮秋和真不是我让放的,高士杰的死也跟我没关系。我平常就会躲在大哥和三哥身后,趁他们明争暗斗,暗地里使点小坏讨些小便宜,我真不敢作这么大业,你们可得救我,不能让大哥把我冤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