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节(2 / 2)

不平则鸣 宋昙 3139 字 27天前

他斜倚榻上,眼睑低垂,那睫羽遮不去的,便是眸中的失落之色。他向来不是性情外露之人,可今日在她面前,醋也吃了,脾气也使了,由此可见,真是入了心了。先前旁观种种,还能冷静自持,如今却是无力为之了。

他等得实在太久了。

徐三凝望着他,忽地落下泪来。她咬着唇,又附在他耳畔,将她最沉重的心事,一一说了出来——便是曹姑那十句预言。就连蟒袍加身、飞龙在天,如此大逆不道之语,她都不曾隐瞒,一字不落,如实托出。

周文棠静静听着,眉眼之间,却是不见凝重之色。徐三说罢,已然满眼是泪,周文棠若有若无地一叹,接着缓缓说道:“你不也说了吗?崔钿何时身死,她便不曾说准。如今又有光朱要挟,她心中定然对你有怨气,所说之言,未必作准。”

“况且你走之后,她便撒手西去,说不定就是那光朱之人,对她使了甚么手段。你也看出来了,这是光朱的攻心之计。阿囡,莫要中计。”

周文棠说着,又抬起手来,用那带着薄茧的手指,为她轻轻拭去泪水。徐三紧抿着唇,就听见他十分罕见地,声音放得轻柔,低低说道:

“阿囡,不要怕。”

“我会陪着你,会有很多人,都景仰你,追随你。你绝不是无亲无故,亦不会久孤于世。不管你是成是败,我都陪着你走。”

“至于孩子,若是你想要,那就一定会有。我敢保证,绝对会有。到时候哭哭啼啼的,你这当娘的,还要嫌烦呢。”

徐三嘟囔道:“你敢保证?”

“我当然敢。”男人勾起唇来,笑看着她。

笑过之后,他又微微蹙眉,试探着问道:“那个裴秀,就是姓曹的说,日后会杀你那个,你打算如何处置?”

徐三叹道:“我这人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

周文棠沉沉笑了,摇头道:“是。旁人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你是反其道而行之,宁可放过,绝不错杀。”

他抬起手来,为她将碎发撩至而后,接着温柔道:“罢了。虽说你有事才来找我,那我也会为了你,事必躬亲。我的刀下,多的是冤死鬼,不差这一个。”

徐三却皱眉道:“不。曹姑提及裴秀之时,神色古怪,我怀疑这孩子,并非日后杀我之人。曹姑是想骗我杀他,我若杀了,她便得意,光朱也遂了心愿。这个人,我不但不打算杀,我还打算接过来养。徐裴秀,这名字,你觉得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被你们发现了bug,赶紧解释一下!!!

第222章 佛海波澜无尽时(二)

佛海波澜无尽时(二)

徐三欲要收养裴秀为义子,周文棠闻得此言, 却是眉头紧蹙。男人稍稍一叹, 眯眼道:“你可想好了?小心日后养虎成患, 又是一个潘亥。”

徐三目光坚定, 沉声道:“你放心,这一回, 我会慎之又慎。方才你一言将我点醒, 曹姑之谶语, 确实未必作得了准。而我呢,偏偏要卯足力气,让它一定成不了真。徐裴秀, 我是养定了。”

男人斜倚榻上,淡淡听着,却是一言不发。半晌过后, 他轻轻叹道:“你何时动身去寿春?”

徐阿母生前有言, 自觉一生荣华,皆在京都, 便遵嘱徐三, 死后也要将她葬在京郊。母女二人挨得近些, 黄泉之下, 也好日日相望。

至于贞哥儿的尸身, 早已被郑七烧为灰烬,草草葬于西南险地。徐三心有不甘,便向官家求了从二品的诰命, 还求得官家准允,贞哥儿可隆丧厚葬,魂归故里。

眼下已是年末,待到正月,徐三便要动身离京,登山踄岭,送贞哥儿的空棺回乡安葬。

——正月。

徐三骤地又忆起了曹姑之谶语,那妇人说过,让她在正月里,救一个命中注定之人,若是不救,必将孤独终老。可她若是动身离京,前往寿春,只怕谁也救不得了。又或许,是在半道之中,救下某人?

徐三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匆匆瞥了眼周文棠,这才试探着道:“我正月动身去寿春,一去一回,怎么也得小半个月。待我回京,再过上三两个月,那门婚事,便也要提上日程了。”

她稍稍一顿,并不看他,只垂眸问道:“你呢?你正月又有何打算?”

周文棠闻言,漫不经心地道:“正月十五,乃是上元节,亦是开封府中,一年两度的佛道大典。今年主持大典之人,明面上是三大王,其实是我这个奸臣小人,代为督办。来年正月,只怕我得在大相国寺,待上小半个月了。”

这佛道大典,若是追根溯源,倒还是由徐三而起。想当年她蟾宫折桂,新官上任,京中便出了那吐蕃獒犬之事。为了清查道观寺院,徐三便以盂兰盆为名,办了一回佛道大典,顺理成章,将京中僧人道士的名单来历整理妥当。

诗曰,无心插柳柳成荫。徐三倒是不曾想过,这暗含政治意义的祭典,反而为开封府的拢袖之民,增添了如许乐趣,以至于从一年一回,慢慢地变为了一年两度——正月十五一次,七月十五一次,皆是京都百姓一大乐事。

但是,正月,大相国寺,佛道大典,这些字眼联系起来,实在让徐三心中生出了不好的预感。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不住加快,呼吸亦是渐渐不稳,一股深重的惧意,猛地自心底袭来。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她的手便先于她的心,紧紧抓住了周文棠的手腕。

徐三怔然,低头望向自己的手。

那只手不知怎的,竟不听控制,死死地勒着周文棠的胳膊,似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将他松开。

一定要将他抓牢,不然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没来由地,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男人见状,眯眼看她,轻笑道:“怎么?难分难舍?”

徐三缓缓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低低说道:“不。你不能去大相国寺,绝对不能。换我去。我会求官家,此次佛道大典,就让我代为督办,将功折过。正月十五过了,我再送贞哥儿回寿春。”

周文棠见她如此,皱起眉来。徐三很是心虚,赶忙又絮声道:“你瞧你,身子都成这样了,好好养病才是,胡乱折腾甚么?这佛道大典,全是烦文琐事,你就不必来办了,我来办。你就在这院子里待着,大门不许出,二门不许迈,正月过了,你再出去。”

周文棠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唇角微勾。

徐三一说正月,他便立时明白了过来。原来在这丫头心中,他也说得上是相守终生之人。

周文棠目光炽热,似笑非笑,抬眼看向徐三,又缓缓抬袖,想去抚摸她的头顶。徐三却是避之不及,立时闪躲开来,惟余男人的大手,僵在半空,进退两难。

徐三心慌意乱,急急后退两步,又匆匆说道:“按时服药,可不能忘了。酒色财气,全都要戒了。时辰不早,我去求见官家了,你,你多保重。”

她言罢之后,不待周文棠回话,这便转身而去,风也似地没了人影。待到她再一回神,却发现自己已不知走到何处,只见身畔乃是一泓湖水,雪云初霁,小亭幽静。

她缓缓走至亭中,凭栏而立,望着湖中锦鲤,忍不住扪心自问:难道在她心中,周文棠,真是可相依相守之人吗?不然怎么曹姑当初一说此言,她心中浮现的,便是那抹清肃身影。难不成她长久以来,一直在掩目捕雀,自欺欺人?

徐三倚于柱后,正心烦意乱之时,忽地又听得稍远处,有二名绿衣宫人,正窃窃私语,似是在说些宫闱秘事。徐三皱起眉来,提耳细听,却只听得“山大王”、“有孕”、“杀了”等字眼,更为详细的,却是怎么也听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