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二这会儿吓得就跟筛糠似得,双手抱着脑袋恨不得就地挖个洞钻进去,哪里还敢伸头去看?他只听见院子里头还传来一阵“乒乒乓乓”得破碎声,想必是那些原本用来装贡品的碗碟已经稀碎,李老二哆哆嗦嗦的朝着窗户上瞥了一眼,只见一道黑影透过屋外的星光正映在那窗户上不停摇晃。

他想着马肃风跟他说的话,只要不出门,那东西绝对不会进来找麻烦,此刻,他的屋内所有能进来的口子都被贴上了符,就连烟囱都没放过。屋外好端端的起了大风,吹得院子里那颗歪脖子柳树不停“沙沙”作响,那只大白鹅也叫得越来越亢奋。

风吹得那扇破窗户“呼呼”得摇,就这窗户那是用白纸糊的,这么大的风禁不起多久折腾就能碎了,倒是那窗户上贴的符依旧稳稳当当,丝毫不受风力的影响。这是马肃风临走前画的,随口吐了口唾沫贴上去的,竟然比用浆糊贴的窗户纸牢固多了。

那风约莫持续了有四五分钟,窗户纸几次都鼓了起来硬是没破,突然那院子里“轰”得燃起了火光,隔着窗户看到外面一片火红,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这时,屋外“哐当”一声,大门再次被人踹开,马肃风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看着院子里烧起的两团大火,心里有了八成底,这事基本已经办妥。

原来他走的时候,给那两个稻草人的怀里各塞了一枚鸡蛋,放在心口的位置。这鸡蛋的外面又套着一根金丝的圆圈,有个活扣,就跟冬天里猎人套狐狸的套差不多。这东西在他那可不是下狐狸的,而是下脏东西,这金丝叫做“鬼难跑”,这办法据说是凌正阳发明的。

脏东西其实是无形无相的,就是一股气,能入土能进洞,凡眼肉胎你看不见也摸不着。所以古今中外关于恶鬼、幽灵的传说屡见不鲜,从正史到野史都有记载,但惟独没有谁抓到过一只幽灵拿来展出,这是因为它本就是没有实质的东西。

凌正阳本是名门大派的徒弟,但生来喜欢走野路子,另辟蹊径,他想了个法子。那就是用金线绕紧墨斗盒里,染黑后作为锁脏东西的绳子。自古墨斗克邪,又被称为捆尸索,凌正阳就用这种线做套。

恶鬼凶,招招便想取人性命,掏心挖肺,他正是利用了这点。具体的法子是扎个草人,背上贴上活人的八字作为引子,再上一道借魂符,可以让八字的人命魂出窍片刻附在草人上。魂魄出窍时间久了会有危险,短暂的顶多就是第二天觉得有些累,睡一觉就没事了。

恶鬼本是邪念生,它要谋害人必定要寻活的,有了魂便有了人的气味,这还不够,他又想了个法子,去选那种已经受精被老母鸡孵了好一阵子即将要破壳的蛋,也就是我们现在称的“喜蛋”。

喜蛋里头是一只活鸡,只是还尚未出壳而已,是会动的,把这个放在草人的胸口引那恶鬼误以为是心肺,必定会伸手去掏。这时,鬼手便陷入了金丝线的套里头,才是真正的“鬼难逃”,此时外面再布下三清阵法,以借神力。

这个局,最关键的是那只鹅。鹅,尤其是公鹅均是异常凶猛的家畜,看家护院认主人,往往比狗还管用。鹅本事姿态优美,极像仙鹤一类的神鸟,可以用作接天神下凡的载体,它是可以看见人所看不见的脏东西的。

它的背上那三杆小旗,奥妙非凡,旗杆里头是一根小杆插进一根中空的杆子,两根杆子之间填埋着硫磺和火硝,并且还压着一根引线,这跟引线一直会通到稻草人上。

当鹅看见脏东西的时候便会不停扑打翅膀,旗杆不停得和中空杆子互相摩擦,加压硫磺和火硝产生热量并最终引燃,顺着引线把已经被金线锁住脏东西的稻草人彻底引燃,这叫“三昧真火”,是石中火、木中火和空中火三者合一得来,加上三清尊神加持,岂有不灭恶鬼之理?

待那两团火焰燃尽,马肃风这才进屋,一把揪出躲在床板地下的李老二道:“明儿,给我上城里扯上几尺新布,再给老子做身衣裳,这要求不过分吧?”

“没钱……”

马肃风可不干了,瞪大着眼睛吼道:“没钱,没钱你也不能让我光着身子啊,明儿我怎么出去?”

这一吼可把他怀里的娃娃给吼醒了,呜哇呜哇的开始大哭了起来。

“咦,你哪来的孩子?”

“关你什么事?”马肃风在屋里晃了一圈,眼瞅着这家徒四壁的样子也的确没什么钱,就那一身衣裳还补丁贴补丁的被拿去烧了,全家也就还剩下个床单,他眼珠子提溜一转道:“行了,这样,我也不为难你了,明儿把这床单拿去找个裁缝给我做衣服。”

“这……?”

“舍不得是吧?那好啊,你自己看看你肚子上的红线。”

李老二低头一看,哟,这肚子的红线还在,只是略浅了一些,接头处稍微腿了一点回去,肿胀也不是那么明显了,但还是有点痒,刚才只顾着害怕都差点忘了。

“道长,这,我还没好嘛?是不是没给除掉啊?”

马肃风嘿嘿一笑道:“按我的话照做,要么现在出门给我找套衣服回来,要么你就明儿一早光屁股上街给我做身新衣裳。”

李老二面露难色道:“这么晚了,我上哪去找衣服啊?”

“谁家门口凉着的,顺手捞两件啊,这不是你的专长嘛,死人的都干扒,活人的你怕个鸟蛋!”他想了想道:“哦对了,我想起来,你们村上那个刘会计有一身‘的确良’的衣裳料子不错,下午看见他婆娘洗了晒在门口,你去撸来。”

“刘会计?”李老二倒吸一口凉气道:“那人平日里小气得连根鸡毛都不拔,买块猪油回去每天擦擦嘴皮出来吹嘘天天吃肉的人,你要我去偷他家衣裳?再说了,他家的一单挑可是兵民排长,这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穿了他的衣裳还能不被抓到?”

马肃风来洪村不久,但关于这刘会计的事儿他可没少听说,此人打的一手好算盘,亲爹娘不赡养,一个饿死在出门要饭的路上,一个病死在茅房,死了别说棺材,就连草席都没给包一床,直接挖了土埋。

自己生养的三个儿女每天被他像牛一样往田里赶,做完公分还得额外上工,挣得那点分红年底全被他从村里一把把账结走,去年他家闺女嫁人,他还和女婿定了合同,女儿嫁出去十五年之内挣的钱全都必须往家交,不然就不让轿子进门。

就这么个不是东西的抠门主,马肃风不整他整谁?

马肃风一边用筷子沾了水喂那婴儿一边连连罢手:“别管,你赶紧给我弄去,弄完了这里还有孩子呢,我得给这孩子找奶娘,总不能光着身子进人家妇女家吧,不然把我当耍流氓的给打死了我找谁?”

临出门前,李老二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马肃风道:“道爷,我寻思着他媳妇还有一条花裤衩,要不要一起顺手?”

“滚!”

第十二章 他叫查文斌

婴孩的篮子里有一封信,马肃风一直没来得及拆,待李老二走了之后,他拆开一瞧,信中所言:这孩子乃是正常人家所生,奈何年年饥荒,实在无力抚养,便丢于路边,盼望有好心人家能够收养,将其抚养成人。

信的本面有这孩子的出生年月,马肃风掐指一算,得了个气浊神枯,这孩子八字原局之中五行全部属阴,心中一惊,这孩子难道就是自己苦苦寻觅了几个月的那个人嘛?

浙西北安县有个村庄叫作五里铺,距离洪村十来里路,有一户“查”姓人家。夫妻两人种地为生,男的老实,女的贤惠,结婚十几年依旧膝下无子。

这一日天蒙蒙亮,男的早起准备下地,媳妇在家做粑粑给当午饭,门外有人敲,开门一开,来者是个生人。

那人手里提着篮子,篮子里睡了个婴儿,“嗷嗷”得嘬着自己的小手指,像是饿极了的样子。那农妇见状,便赶紧开门将来人迎了进来,来人的背上还有个布袋,进了院子便给卸了下来道:“大妹子,我这有孩子,袋里有些粮食,你能不能给做点米糊糊给他喂点,这孩子怕是饿坏了。”

那男女主人掀开篮子上的布一看,哎哟,那孩子长得大眼睛,长睫毛,红调调的小脸甭提多可爱了,欢喜的很。

喂了小半碗米糊后,那孩子便在农妇的哄声中熟睡过去了,马肃风这才把那家男主人拉到一边说:“我是一个出家人,又是个粗人,这孩子是从外面捡来的,怕是我自己养不好,送于你夫妻二人可好?”

那家人自是高兴,立刻便应了下来,并让那男人给取个名字。

马肃风见那孩子长的清秀,眉宇之间又透着一股英气,便说道:“此子将来我希望它是文武双全,那便给他个‘斌’字,但要文多过于武,再加个‘文’字,依我看,就叫它文斌吧。”

天煞孤星者亡神、劫煞二柱相临,刑夫克妻,刑子克女,丧父再嫁,丧妻再娶,无一幸免,婚姻难就,晚年凄惨,孤苦伶仃,六亲无缘,刑亲克友,孤独终老,柱中既有贵人相助无碍,却免不了遍体鳞伤,刑伤有克。

这孩子既然不是那查氏夫妇所生,便算不得是六亲之内,所以马肃风寻思找这么户人家收养,待他到个十几岁自己便收作为徒,以道法化解他的凶煞之气。

第二天,村里就接到了通知,关于那场“赶英超美”的大炼钢铁运动算是落下了帷幕,一切生活的重心转移到了粮食的生产和社会秩序的恢复。于是乎,洪村的人们也停下了继续发掘“铁疙瘩”的生活,而关于那个发现孩子的地方则在第二天就塌方了,那座原本是峭壁的大山塌了半座,连同山下的将军庙都被埋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