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坐出租车来回的兜几个圈子,中途换了几次车。她的住处其实离刚才我们逃脱的地方不算远,只不过小心起见,耽误了不少时间,很晚才回到她的家。
我说不清楚这个女人是做什么的,她的家看上去很寒碜,房子相当破旧,但是简陋的家被收拾的一尘不染,发旧的家具擦拭的光亮照人,身处在这样的蜗居里,不会觉得破旧,只有一种淡淡的干净的香味,如同心神都被洗涤了一遍。
当她停止了奔逃的时候,就好像换了一个人,因为眼睛的不适,她需要慢慢的走路,以防摔倒,但是她对家里的一切都了然于胸,拿出了一些药水,帮我擦拭红肿的脚踝。我不习惯让她弯腰做什么,连忙就抢过药,自己涂抹。
“这样不行的,血淤在一起,散不开。”她轻轻摇摇头,我知道她什么都看不见,却又像什么都能看见一样,她似乎知道我只是随手擦了擦脚踝。
接着,她弯下腰,用一块纱布垫着我的脚踝,揉动起来。我有点尴尬,我看到她束起的长发又微微垂到了耳边,像一片黑色的云。
屋子里的光照很明亮,这让我可以把她看的更加清楚。随着我的观察,心头对她的好奇越来越重,我的阅历不能说非常丰富,但从小到大,毕竟见过很多人。我看不出她的年龄,她看着非常年轻,文静但充满活力,然而她那双被灰雾所笼罩的眼睛里,似乎又蕴含着很多很多时间的轨迹。
好不容易,她把我的脚踝来来回回的揉了一遍,这样可以加快血液循环,让淤肿尽早消退。她给我泡了一杯茶,很廉价的那种茉莉花茶,却有种让人闻着非常舒服的味道,我从来没觉得这种价格的茶叶会这么香。
“好一点了吗?”她坐到我对面,我感觉到,她并不回避我的注视,她的眼睛,可以说是她身上最大的瑕疵,但她不怕别人看到,就那样安静的坐在我面前。
“好多了。”我喝了口热茶,才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汗还没有干透。就在这一瞬间,我想到被自己抛弃的车子,还有后备箱里武胜利的尸体,脑袋就大了一圈。警察可以很轻松的顺着车子查到我身上,这个事情已经解释不清楚了,如果我在局子里招供,是武胜利自己挂了之后从太平间爬回来找我,那么我肯定会受到一些“特殊”待遇。
“我叫青青。”她听不到我说话,又不想让气氛那么拘谨:“青青的青,青青的青,青青。”
“青青......”我端着茶杯,视线和思维仿佛顿时就被缭绕的水汽给混成了一团。
一种莫名其妙的,毫无来由的熟悉感,不知道从内心哪个角落中轰的升腾起来。我做文物工作,记忆力是非常好的,尽管有时候也会马虎,但要紧的事却从来不会忘记。我可以确定,我所认识的朋友里面,没有一个叫青青的人,可是这个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却让我觉得,并不陌生。
随着对这个名字的熟悉感的产生,我又对这个人发生了一些感官上的变化。我一下子觉得,她好像是那么熟悉,一定是我所认识的人。
这是一种错觉?还是真正被遗忘在记忆中的一块碎片?为了搜索这种熟悉感,我端着杯子一瞬间就把脑海里该回忆的东西全部回忆了一遍,从懂事开始,所接触过的人,一个一个浮现出来,却没有任何一个,能和这个叫青青的女人挂上钩。
“我知道,我的名字很土,现在,很少有人会叫这个名字了。”她看我一直都不说话,自己笑了笑,道:“可是我喜欢这个名字。”
“不是不是。”我被打断了思路,赶忙解释道:“我没有那个意思,真的没有。”
我很少会在别人面前做出尴尬的表现,即便心里不好意思,表面却绝对不会流露出来,其实,我的戒备心很强,我不想让谁能轻易的了解我。但在青青面前,我没有掩饰的欲望,就觉得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是最好的。她笑起来的样子非常好看,那是一种说不出的安静的甜美,就好像在漫天的冬雪中突然看到一株亭亭玉立正盛开的花朵。
“我叫北方,我惹了一点麻烦。”我喝着茶,对她道谢:“真的要谢谢你。”
事实上,我对青青的出现,有一点怀疑。她绝对不是个普通人,尽管现在看上去,她那么娇弱,但是她带着我奔逃的时候,却像一只暗夜中的精灵。我在想,用什么办法可以和她深入交谈一下,我想知道她的出现,真是种巧合,或者有其它的深意。
“我在那些沙子里,捡这样的贝壳。”她从衣兜里掏了点东西,慢慢举到我面前,那是沙子里很小很小的河蚌壳,我小的时候捡过很多。在她把这些小贝壳举到我面前时,那双灰色的眼睛里,仿佛闪烁着一点点兴奋又喜悦的光芒:“我喜欢大海,却从来没有去过,我看不到它,只想听听它的声音。”
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当我听完这句话之后,心里猛然一阵刺痛。一个看不到这个世界颜色的女孩,用这样的方式来延续自己的梦,她手心上的贝壳,五颜六色。我不知道这些年以来,她是如何生活下去的,但我心里,萌生着深深的怜悯。
我打消了对她的怀疑,很自然的打消了。我觉得,她就是在沙堆旁边捡贝壳的时候,偶遇了我。
“你没有地方去了对吗?”青青回头指了指这间小屋子,对我道:“如果不嫌弃,你可以暂时住在这里。”
“能住多久?”
“住到你要离开的时候。”青青好像很喜欢笑,总是那种淡淡的,甜甜的笑,我无法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的想法,但她的语气里,有比水还要纯净的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