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波轻荡,被散落殿顶的夜明珠照耀得粼粼发亮,五颜六色的蚌珠,珍奇斗艳的珊瑚,以及北海深处罕见的鱼翼骨在这座宫殿里都随处可见,随便一颗宝珠放在大唐或是大周都会被富商竞相追逐,可在这却被随意地丢在角落里,再明亮夺目,却也难以得到殿堂上那个女子转眸一瞥。
云鬓轻舒,黛眉细乌,绝美容颜上那双眸就好似嵌于皎月梢头的星辰,美轮美奂的光华将海底深宫中一切奇珍异宝都比了下去。
“确实没用的很,他被圣人所伤,定已奄奄一息,不在部洲西南的群妖大山就在中部的诸侯国。让你们去找个将死之人都找不到,留此何用。”
女子话音冰冷,虽不如极北冰霜,可听于耳中落于心头,却让那两条小白龙全身僵硬,脊背冷汗如雨。长公主殿下虽是少见的美人儿,倾国倾城,瑶池仙子下凡也不及,可却是一冰美人。这么多年来,宫里的人谁也未曾见过她展颜一笑,始终冷面如冰,初时尚有贪恋她美色的战将统帅,然而到后来,却都败退于她的寡情冷漠下。
“罢了,尔等去召集黑龙卫,随我往北俱芦洲诸侯国走一趟。”
“不行。”
冰冷中略微僵硬的话音传来,一身白衣的妖冶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宫门口。
“陛下。”
两条小黑龙见着白衣男子,不由得长舒口气,抹了抹额上冷汗,回身作拜。
“世道将乱,北俱芦洲也是战火纷乱,你哪也不能去。”
看了眼虽僵硬着脸,可冷漠中隐约夹杂着几许担忧的千十七,女子黛眉轻舒,脸上浮起一丝暖意。曾几何时,在皇宫深苑,这个被大煜千氏视为妖孽的男人没少惹麻烦,自己费尽心机,去当那个手掌秘卫的鸾凤公主,就是为了保护他。百多年过去,不知不觉间,他已变成天地间数一数二的人物,权倾北海,早已无需别人的保护,反倒是对自己悉心照顾。随着千十七来到四大部洲后,千若兮哪还不知轮回的故往,对于千十七来说,自己虽是他姐姐,可更是轮回中历练他的那一微不足道的棋子,即便如此,千十七待她依旧和七州时一般,将大兴紫龙宫的禁卫交给千若兮掌管,信任有加,只除了在千若兮下命搜寻周继君时微微不悦。
“战火再盛,不过是凡间的战火,诸侯争雄,不知仙神为何,实力最高的不过通天境界......十七,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轻叹口气,大兴紫龙宫的长公主缓步走下玉阶,来到千十七身旁,凝视半晌,开口道。
“十七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
“那你为何找他。”
“只是想见他最后一面罢了。”
闻言,千十七眉头挑起,妖冶的面容愈发冰冷。
水波荡漾,紫色的长龙凭空腾起,扭转身形,化作一条紫光灿灿的玉带缠上千若兮腰间。
“君公子新收了一条白龙,凡是真龙,气息呼应,如此你便能找到他了。”
又看了眼背过身的千十七,千若兮不再多言,裙袂翻飞,带着一队黑龙卫飞出大兴紫龙宫。
这么多年,也该到了结的时候了。
十七,等取得他的首级,我便回来陪着你,再不离开龙宫半步。
第六百七十九章 落花流水何处逢(二)
时值初春,北俱芦洲却大雪飘零,没有半点儿入春的迹象。二月春风似剪刀,可这片只有狂风的土地犹如冰泥,沉重而又坚硬,这里的铁与血虽不像东胜神州那般激烈而宏大,却更显厚沉真实。
“瓜娃子,爹爹和你说的可都听明白了。”
寒风凛冽,仿佛寸寸钢刀割过男童的面颊,原本就已红扑扑的小脸蛋上透出几分紫青,抽了抽鼻子,将垂至上唇的鼻涕吸回,随后捏紧拳头,重重的点了点头。看着自家孩儿穿着去年的破棉衣,背着小竹筐,一步一摇地走在风雪中,杨姓大汉轻叹口气,掂了掂手中的杀猪刀,神色迷茫,许久方才憋出一句话。
“这岁月啊,就像俺手中的杀猪刀,一刀落下,咔嚓一声,天王老子也躲不过。”
哈了口气,搓着满是老茧的双手,中年大汉咂了咂嘴,似乎很是满意。
“哼,谁说只有那些老先生才会说诗,俺杨甲也能......吟诗作对,对,就是这词儿。”
瓜娃子终于有书念了,一手把他拖扯大的杨甲自然心情大好,年过五十的他,早没了当年的雄心壮志。说是雄心壮志,也不过是憧憬着去县城闯荡一番,开间自个的肉铺最好,退一步能进得两三层的大酒楼,用他一手绝活宰杀猪羊也不错。可北俱芦洲的战火从未消停过,王侯要打仗,自然少不了军粮,苛捐杂税一天比一天多,就算想进县城也要交上五六种税,当年在县城门口杨甲砰了个灰头土脸,意兴阑珊地打道回府,从此再没想过进县城之事。可在村子里讨活计也不容易,虽没县里的捐税多,但也有不少,比如春耕时要纳种税,秋收时要收粮税,就算你杀头猪也要交猪税。好在杨甲力气大,杀活精巧,别人杀一头猪要半天,他却只要一两时辰,赚的自然也就多上一些,虽不够他续弦,可也够爷俩吃喝。别家早将孩儿送到军营,既省去养娃的钱,又能得到一笔对他们来说足够渡过一个冬天的粮食,可杨甲偏偏憋着一口气,硬是把瓜娃子养大,好在瓜娃子虽只有十岁,却已经很懂事,平日里常常帮衬杨甲,倒省了一番操心。
这不,眼下杨甲又将他存了五六年的钱从地窖取出,供瓜娃子去县城读书。他活了大半辈子,终日与猪狗牛羊为伴,从没走过半里大的村子,连县城的大门都没进去过,自然没见过外面的世界,那些王侯的故事还是从年老的村正口中听说。
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瓜娃子从小懂事,连村正大人都说他灵光,又怎能让他和自己一样,做一辈子杀鸡宰猪这样的贱活。读书虽然也没什么用,可多学几个字,日后也好为那些大户写写书信什么,大不了自己再多杀几年猪,使唤点钱请村正大人把瓜娃子过继给他镇上的亲戚,总比在这小村里困上一辈子好。
浑浊的眸中浮起一丝黯然,甩了甩头,将乱七八糟的念头丢掉,杨甲抓起一把雪擦了擦双臂,拾起杀猪刀,就在这时,只见雪地里冒出一个小脑袋。
“瓜娃子,你咋又回来了,赶不上这趟,下次要和村正大人进镇又要等上半月了。”
杨甲搓了搓双手,有些恼火地瞪向男童,转眼后微微惊讶,就见瓜娃子抿着嘴,指了指身后,在那片白茫茫的雪地里,一个满头银发的男子踉跄而行,而在一旁,同样是一身素白裙纱的女子正挽着几乎奄奄一息的他朝这里望来。
“好一个标致的婆娘。”
杨甲看呆了眼,在这偏僻的小村中何时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子,若非冷风吹得他面颊发痛,他还当昨晚的大梦没做醒。
“爹爹。”
男童不满地瞪了他爹爹一眼,却让中年汉子满脸羞躁,搓着手,一时半会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位先生,你家里可有水。”
轻柔淡漠的声音传入耳中,杨甲面色一僵,连忙点头应道,目光落到气若游丝、奄奄一息的男子身上,心中疑惑,却也没多说什么,连忙走回屋子舀来一勺水递给那女子。
“多谢。”
仿若天仙下凡的女子接过水勺,淡淡一笑,笑靥如秋月花开,美轮美奂,夺尽四洲风清,却又显素雅纯洁,看得杨甲爷俩面堂发红,不知所措。然而片刻后,他们身如木雕,呆立当场,满脸的难以置信。
就见那女子伸出玉指轻轻点去,水花溅落,却又悬浮在半空,渐渐散布开来,换化成一座雪白晶莹的府邸。
两人走进,尔后府邸便不见了踪影,凭空消失在小村里,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瓜娃子再忍不住了,猛地抓住他爹爹的手,有些激动的喃喃道。
“老爹爹,那是仙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