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陛下口谕,令北衙禁军全线撤出洛阳行宫,又千里加急诏令东南前线上的骁骑大将军宇文虎带兵上京,从谢统领手中拿走行宫兵权……”
“天后整整三日闭门不出,打听不到任何消息。”副将顿了顿,轻声道:“谢统领也是。”
皇帝终于生出提防武后、打压北衙的心了。
虽然有得青龙者得天下的传言,但皇帝对谢云一向不太信任,再加上这次事件让皇帝亲眼见到了谢云的狠绝果断,自然会生出忌惮之心。
不管是想保住雍王还是打击武后,谢云都是皇帝最先下手的对象。
单超沉默良久,脸颊隐约可见因为牙关紧咬而凸出的轮廓。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士兵放行的动静,一个藏蓝短衣的宦官匆匆奔来,近前一躬身,高举手上的明黄纸卷:“将军!陛下令羽林副将严密封锁此地,宣单大将军进宫问话!”
接着门缝里透出的微弱烛光,单超认出了面前的人,正是皇帝身边的心腹宦官总领。
·
寿昌宫。
“皇帝可以坐起来了?”
华丽裙裾从首座上一级级垂落,武后头上的金钗流苏辉映着烛火微微摇曳,让宫墙上的影子也随之晃动。明崇俨跪在厚厚的地毯上,目光定定瞥着面前精美的绣银莲花纹,回答道:“是。”
“本宫说过陛下太过劳累,最好卧床安歇静养一段时间,这你是知道的吧?”
“知道。”
“那为何陛下已经可以起身,还能口谕北衙禁军全部撤出洛阳行宫,甚至千里诏令宇文虎赶来接管兵权?”
最后几个字已隐隐带出了怒火,明崇俨却不动声色:“天后恕罪。这几日尹掌门随侍圣驾左右,且修为极其精湛,医药针灸皆亲力亲为,故而陛下痊愈的速度极其惊人。”
尹开阳是武后永远无法拉拢的对象,她顿时沉默了。
半晌武后叹了口气,抬手道:“明先生起来吧,别跪着回话了。”
明崇俨这才告罪起身,坐在了左手边。
落座的那一瞬间他瞥了眼对面,谢云静静坐在烛光下,撑着光洁的额角,头发从肩颈一侧垂落。
“本宫已经派人连夜离开洛阳城,去路上拦截宇文虎了。若他明白事理,这时就应该知道谁才是应该效忠的对象;若不明白也无妨,本宫自有办法能料理他。”
武后思忖片刻,转向谢云问:“雍王如今怎样了?”
若是换做别人,绝不会明白这句没头没脑的问话是什么意思,但此刻她问的是跟随了她二十多年的谢云。
“还活着,”谢云简单道。
武后的下一句话是:“什么时候死?”
“很快。”
武后点了点头,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一样问明崇俨:
“明先生通晓鬼神,擅能看相;你看我剩下的几个儿子里,谁有明君之相?”
这话问得极有文章。
武后名下如今只有周王李显和冀王李旦,直说两个儿子就是,“几个”从何而来?
再者她为何要问“明君”之相,难道武后忽然变了性子,要培养起下一任英明君主了不成?
明崇俨脑海中当即掠过了无数个念头,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了对面的谢云——谢云支撑额角的手倏然一转,在武后看不见的角度,向他微微比了个“一”的手势。
电光石火间明崇俨想起了什么。
那是数月前灵鸾宫内,谢云把他摁倒在地,充满杀意的面孔居高临下,掐住他脖颈的手背青筋暴起的画面——
“我现在就把你带去凉州关山,青龙遗族自然能送你下去,向九泉之下的杨妙容赔罪……”
“我欠你一次,谢统领。”当时他狼狈不堪抓着谢云的手,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断断续续道:“我真的不知道她最终拿缚龙草来对付杨姑娘了,谢统领,算我欠你一次,将来必定偿还……”
谢云五指一拢,别开了目光。
明崇俨内心苦笑着摇了摇头,起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首座深深拜伏。
武后奇道:“先生何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
“微臣妄议皇子,微臣死罪。”明崇俨顿了顿,说:“天后余下的几位嫡子中,周王李显相貌神似先皇太宗,而冀王李旦最为显贵;若问谁能做一代圣君的话,二者都是极好的面相。”
武后面色登时沉了下去。
“但若论孝顺母亲,言听计从,能以子贵母的话……”
明崇俨艰难地吞了口唾沫,感觉身后谢云极具压力的目光定定落在了自己脊背上。
“……臣以为,还是当年太宗最幼的那个儿子,最有这样的……命格。”
寿昌宫陷入了死寂。
明崇俨这一把赌上了身家性命,只听周围安静得连心跳都清晰可闻,武后雍容美艳的面孔在烛光后阴霾不清。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明崇俨觉得自己双腿都跪得没了知觉,才听一道冰冷威严的女声从首座传了下来:“谢云。”
谢云起身,单膝半跪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