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老也听了出来,开口说道:“前一段时间,你把自己的儿子打成了重伤,而这也是李良才为什么会住院的原因。可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你要对自己的儿子下那么重的手?”
李良才的父亲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这才开口说道:“人死为大,这种事情我不应该说,可是我又觉得,有些东西总得和人聊一聊,这心里才不会堵的慌。我和他妈都是村里人,很多事情不懂,我说了,你们也判断判断,我到底是不是做的过分了。”
这其中定然是有一段故事的,而这人来人往的大厅并不是说话的地方。
可找来找去,众人却是确定在了太平间。太平间并不是说话的地方,可是安静,清凉,并且没有人打扰。
李良才的尸体就在一旁摆放着,盖着一块白布,朦胧的看出是一个人形。这样没有死因争议的尸体是不用解剖的,只是需要缝补。而这便不是医生与法~医的工作了,当尸体运到殡仪馆的时候,会有殡仪馆化妆师去做,让死者可以体面的离开这个世界。
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体面的离开,尤其是像李良才这样头破了大窟窿的人。而诚然一部分人外表看起来毫无伤痕,可内心已经是千疮百孔。
当李良才的父亲对着李良才的尸体说李良才是一个变~态的时候,众人就明白,李良才还活着的时候,他的内心就早已经是千疮百孔了。
“他像是一个女娃子,但是却套上了一个男娃子的身体。”李父看着众人,半晌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说出了这句话来,李父便彻底的放下了心防,像是竹筒倒豆子般将心中最难以启齿的话一股脑的说了出来:“良才很小的时候,和其余的小孩子没有什么区别。他就是性格上有些认生,腼腆,不爱说话,不像别的小男孩一样调皮捣蛋。”
“当时我还觉得良才和别人不一样,能静下心来。能静下心来,上学就一定是好材料。良才后来上了小学,果然年年都是班级第一名,为我们两口子争光。可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总觉得良才不太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劲,我当时也没想明白。”
“终于有一天,我看到别的小孩玩遥控车,玩溜溜球的时候,我明白这不对劲在什么地方了。良才从来不玩这些男孩子玩的玩具,他更喜欢女孩子的那些玩具,喜欢玩过家家,喜欢化妆。”
“我那个时候就有心留意良才的举动,终于有一天,我抓到了证据。有一天我请假了半天假没有去修车,就提前回了家。良才中午放学,他也不知道我在家。夏天天气热,他回来就脱了外套,可是他把外面的衣服脱了之后,我看到,我看到他穿着一件女人的……”
说到这里,李父重重的拍了自己的头一下:“我看到他穿着个女人的胸~罩。当时我的心一下子就懵了,我偷偷离开了家,没敢和他说什么。后来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了那口子,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说他要小考了,等上了初中再说。”
“后来我就总注意观察良才,和原来一样,良才每天上学去的时候,总要在里面穿上女人穿的东西,然后再套上自己的外套。后来,后来我那口子还说偷看到他在自己的房间里穿了一件女人穿的裙子。”
李父越说越生气,忍不住捶着墙面:“你们说一个男孩子,却整天和个女孩子一样。上了初中也是,我注意到他从来没有带男性朋友回家过,总是和一帮女孩子玩。如果是别的孩子,我可能会担心他是不是搞对象了,可是良才,他和那些女孩子在一块的时候,我总觉得她也是个女孩子一样。”
“我觉得他这样下去迟早是要出问题的,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我就让我家那口子去和他聊聊。结果呢,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徐一曼问道。
李父龇牙咧嘴的说道:“结果不问还好,问了他更是得寸进尺了。他告诉他妈妈,说自己其实是个女孩子,他不想要做男孩子,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女孩子,至少他的灵魂是女的。他还说,自己有好多次都想把自己下面的那东西割了,每次上厕所的时候,他都觉得十分的恶心。”
“你知道这种话从自己的儿子嘴里说出来,我是多么的难过么?他明明就是个男孩,长着卵蛋,却非胡说八道说自己是个女孩子。她妈妈越说他,他就越来劲。总是和那些不三不四,学习成绩差的女孩子玩。”
“有一个家里挺有钱的女的,姓葛,就经常找良才玩。可人家是什么人,良才是什么人?人家就算这辈子什么都不干,家里也有钱养他一辈子。可是良才呢?难道长大以后,还是像我们这样干苦力活?”
邵老问道:“那个小孩叫葛冬云?”
“是。”李父说道:“我管不了别人家的孩子,我还管不了自己家的孩子?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忍着。我知道他和别人不一样,你让我怎么和别人说,要是到了结婚的年龄,我怎么抱孙子?”
“我老李家三代单传,不能在我这一辈子断了香火!可是怎么着,可你们猜怎么着?他竟然和他妈妈说要去医院做变性手术,他说想要做自己。笑话,什么叫做自己?老天让你怎么着,你就得怎么着,这就是天意,这就是命中注定。”
“你说你想当男的就当男的,想当女的就当女的嘛?”李父咬牙切齿:“这就是天,你怎么能逆天而行?他怎么能从男人变成女人,别人会怎么看他,别人会怎么看我,会怎么看我们老李家?”
“那天晚上,我终于忍不住了,我把他叫到了自己的面前,我让他跪下,我告诉他,他生下来就是个男人,之前是,现在是,以后也得是。他以后会娶老婆,生孩子,然后一代一代,这就是我们作为人的责任,你们说对不对?”
专案组成员没有说话,这种以繁殖为目的的结合从古至今传了千年,直到如今才有人能够站出来抵制这种婚恋观,但他们同时又明白,三观不同的人是不可能达成一致的,李父这样的人,却恰恰代表了绝大多数的上一代人的思想。
见没有人搭茬,李父又说道:“可你们猜他怎么说的,他说他不是男人,他只不过是生错了性别,他应该是个女孩子,而手术可以让她成为真正的自己。他还说他不喜欢女的,他以后也不会娶妻生子,他喜欢和女孩子在一起玩,可是他想和一个男孩子在一起生活。”
“你们听听,你们听听都是什么混帐话?这个世界上,哪有男人和男人在一起,女人和女人在一起的?要是都成了这样,人类不就灭绝了嘛,他们这是邪~教,是恶心!我实在忍不了了,就用棍子打他。”
说到这里,李父又叹口气:“我拿棍子打他,我每打一棍子,就问他,你是男的是女的?可每次,他都回答说是女的。”
众人能够想象到那个画面。
李良才跪在自己父亲的面前,而他的父亲手里拿着个擀面杖一般粗细的棍子。李父恶狠狠的站在李良才面前,他心里烦闷,憋屈,无奈,愤怒甚至心灰意冷,在那一刻,他或许有了干脆把他打死算了的念头。
他已经被愤怒推到了悬崖上,只等自己儿子一句“我是男人”把他劝下悬崖来。
但倔强的李良才从不服软,他充满了底气:“我是女人。”
那夜,李良才的父亲狠狠的揍了李良才一顿。直把他打的头破血流,满地打滚。一直在旁边的李母终于看不过了,他虽然希望儿子能够变得正常,可李良才是她心上的疙瘩肉,她哭着拦住了李父,二人这才将李良才送到了医院里来。
两人本来打算等李良才出院了,然后再讨论以后的事情,可谁也想不到,李良才再也出不了医院了。
李父长叹一口气,靠在了墙壁上,抬头呆呆的看着天花板:“不过说什么都晚了,人已经死了,人已经死了啊。”
李父已经不再想要去追问到底是谁对谁错了,因为太多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什么对与错。他只是把自己想要说的说了出来,说给大家听,或许也说给已经成了尸体的李良才听。
李良才错了么?李良才的父亲错了么?
没有人知道。
“我能看看李良才的卧室么?”邵老问道。
第189章 对错难料
“看吧,有什么不能看的。”
李父的目光从天花板转移到了自己老婆身上,也就是李良才的母亲身上。李母自来到太平间的时候,眼神就没有从李良才的尸体上离开过。她隔着那盖在李良才身体上的白布,似乎直接看到了李良才的模样。
但很显然的,除了白布的高低凸凹之外,她什么都看不到。江河观察着李母,每每下一刻,她都想要伸手将白布掀开,可当手伸在了半空中的时候,她却又颤抖着将手收了回来。每每几次,最终却终于垂下了手来。
警方早就将李良才的死因告诉了李良才的父母,头破了个大洞,甚至能够直接看到他的大脑。当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时候,面对着薄薄的一张白布,两人却没有勇气看自己的儿子最后一面,仿佛只要没有亲自看到尸体,李良才就会永远活着。
两人最终也并为将白布掀开,而袁军已经帮助两人联系了殡仪馆,将李良才的尸体运走。
一路上,两人没有说话。李父骑着一辆电动车,身后载着自己的老婆。李母坐在电动车的后座,双手环抱住了自己的丈夫,侧着头贴在他的背上。小路颠簸,两人的身子一抖一抖的,看起来十分滑稽,可又十分沧桑。
李母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了起来,从医院回到家里的时候,她的疲态像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