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不由关登有什么表态,袁军直接拉着关登上了车。
“关登,你说我们也算是熟人了,天天吃饭在一起,有时候睡觉也在一起,你说我们都在一块这么长时间了,我还没听你说过一句完整的话呢,你说一句话呗?”袁军发动了汽车,对着后座低着头的关登说道。
“……”
“我知道你有社交恐惧症,说起来咱们也不是什么外人。邵老也都知道我们的情况,你看我也不是专业的,但是我看书上说啊,所有什么恐惧症啊,什么心里疾病啊,那都是从小时候就发展而成的。”
“……”
袁军也不看关登,只是说道:“你看你也不说话,那我和你说说我自己吧。你说我不幸运吧,我当兵没几年,我父母就都去世了。他们啊,都是传统的农民,结婚晚,生我的时候也晚,在我们那种村子里,一个人四十岁才生孩子,那都是让人嘲笑的。”
“我记得小时候,和我同龄的孩子的父母都是二十来岁,只有我父亲四十岁,我母亲三十岁。家里没钱,我父亲娶我母亲的时候,家里连个自行车都没有。不过他们可从来没有亏待过我什么,家里虽然穷,但是他们把自己嘴里的抠出来给我吃。”
“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吧,不是字面上的那种理解,是他们把所有最好的都给了我。我之前也没出过大山,也没有什么朋友跟我玩,我是很后来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的,可是他们都不在了。”
“我到了,我的班长才告诉我,文盲率只有百分之五,我父母就属于那百分之五的。他们两个人每天都做什么呢?天亮了就去田里锄地,天黑了就从田里回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除了他们脸上的皱纹变多了,皮肤更黑了,腰更弯了,他们一辈子基本上都没有什么变化。”
“我有时候闭上眼睛去想,从我五岁到我二十五岁的时候,他们都是那样一副样子,从来都没有变过。有时候我也想,要是让我这一辈子就那样过去,我可能会发疯,可是我父母就做到了。我有一段时间特别不能理解,为什么别人的父母是那样,为什么我的父母是这样。”
“我母亲嫁过来身体就不好,听说是有什么肺病,其实说起来也听可笑的,要不是这样,我母亲可能也不会嫁给我穷光蛋父亲。其实这短短二十多年的时间里,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
“很小的时候父母就送我到城里读书,他们没有文化,但他们告诉我只有读书才是我唯一的命。我们相处的时间的确不多,直到我当兵之前,我也是只有星期六才会从城里回到村里。我母亲爱唠叨,总是说一大堆话,我父亲不爱说话,每次只是让我把钱装好,别丢了。”
“我们从来没有城里人所谓的什么谈心的交流,我也不知道他们心里想着什么。他们受苦了一辈子,老了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我当兵的时候,我母亲的病已经很重了,他们没告诉我,怕我在部队分心。直到两年后我父亲去世之前,他才和我说,我母亲的病其实能治,五万块钱,可是我家哪有那么多钱?我刚刚到部队,又什么积蓄都没有。我母亲说啊,人这一辈子,能活五六十不错了,就算治好了,不也是多活那么几年,有什么区别呢?”
“我甚至不知道我母亲什么时候去世的,终于我父亲也病倒的时候,他才让邻居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家看他最后一眼。我原来看电影的时候,我看主角亲人去世了,就是大喊大叫,崩溃的哭。”
“我那个时候一滴泪都流不出来,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忘了怎么哭。我父亲给我讲了母亲的事情,告诉我家里的床底下放着一万块钱,告诉我家里的那些粮食找谁帮忙收,告诉我最后那些应该卖多少钱。然后他就离开了,没说一句除了钱和地之外的事情。”
“我只请了几天的假,匆匆的把我父亲和母亲安葬在一起后,我拿着那一万块钱回到了部队,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直到部队的一次模拟,这次模拟之前要让我们给家人写遗书,当兵的嘛,牺牲很正常。可是我看着纸不知道给谁写的时候,我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早就没亲人了。”
“我又安慰自己,就算自己写了,我父母也不识字,是看不懂的。”
关登默默听着,什么话都不说,也不抬头。
袁军通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这些话我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有时候我挺想找个什么人倾诉的,可是找来找去,都觉得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不说出来又憋的慌。找来找去,可能只有你最合适了,我知道你永远也不会说出去,我在你面前也不用害羞。”
说着,袁军又叹口气:“我不知道你遭遇了什么,我也不知道这个社交恐惧症到底是怎么来的,说到底我和你不一样,谁也没有办法感同身受谁。不过我知道如果连一个能够把心底最深处的秘密都无法倾诉的朋友的话,这个人的确会受不了的。可能部队训练了我钢铁般的意志,让我可以坦然的面对死亡,而你不一样。”
“希望你有那么一天,能说出自己想说的话,不用什么都藏在心里的。”袁军认真说道。
关登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说,从车上下来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看天,黑压压的一片,似乎不久之后就要下雪。
“可能要下雪了。”邵老重新看向了江河,问道:“你有什么话对我说?”
江河思考了片刻:“我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但是我知道犯罪顾问想的绝对不是杀几个人那么简单。一个人做出任何举动,背后都有目的的驱动,这体现在各种小细节上,我觉得,他佩戴着的那个面具,似乎有什么故事。”
“当然。”邵老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当然有故事,那面具我在二十年前曾经遇到过,那个面具的主人,就是魏德眠最得意的弟子。比起这个犯罪顾问来,二十年前的那个家伙要比他更残暴和血腥,为了达成目的,那个人什么都可以做。”
“那么现在这个呢?”江河问道。
邵老知道江河指的是现在这个顾问,他说道:“这个则是更加的神秘狡猾。总之你说的对,他的目的远不是如此。其实最开始的时候,石华成建立那个宗门只是想通过血腥的手段来拯救自己女儿的命而已。只是一个宗门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自然不可能保持原本的初心了,天域宗门被我亲手捣毁后,逃出去的人分成了两派,一派像是魏德眠这样,不肯中断自己的研究。”
“另一派呢?”江河问。
“另一派二十年前也消失了,而那已经是另一个很长的故事了。”邵老望着天上的星星,似乎若有所指。
第314章 他的一生
那天晚上江河听邵老讲述了自己的故事,那是时间跨度很大的故事,邵老从自己的三十岁开始讲起,一直讲到了自己的六十岁。对于邵老自己来说,这六十年注定是不平凡的岁月,他把自己的一生都投入到了工作中。
这些话邵老从来都没有和别人说过,江河不知道为什么邵老会把这些事情告诉自己。江河虽然知道邵老一辈子未婚,也没有女朋友,但是江河今天第一次知道,原来在年轻的时候,邵老是有未婚妻的。
邵老的未婚妻杨小娟,替邵老挡了一颗子弹,成了植物人。她没有办法说话,甚至是发出一点声音,她没有办法移动,甚至是动一动自己的一根小拇指。在杨小娟成为植物人的八年时间里,邵老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她,甚至有一段时间里,邵老曾经想过自杀。
“后来呢?”江河看着这个苍老的老人,不由的问了出来,如果是以前的江河,他恐怕不会对这件事情感兴趣。
“后来是我亲自把管子拔了。”邵老没有看着江河,而是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上没有几颗的星星:“医生说他还可以活很长时间,对于一个植物人来说,八年的时间并不算是什么。可你说一个靠着全身上下的管子活着的人,没有思想,没有感觉,只是一具勉强活着的肉身,她还算是活着么?”
这是一个哲学问题,而江河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些哲学问题。
“我不知道。”江河实话实说:“不过科技总是在进步的,说不定有一天植物人也可以苏醒。”
邵老摇了摇头:“八年时间,她一直躺着,身上很多地方有了褥疮,看起来像是一具正在腐~败的尸体。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是个爱美的人,要是她知道自己会变成这样,她一定接受不了。”
“人总是在成长的,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其实是一个很优柔寡断人。”邵老终于看向了江河:“她和我说了很多次结婚的事情,然而我总怕没有办法给她一个交代,我总觉得自己还没有准备好。然而很多事情就是不需要准备的,人们常说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其实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骤然发生的,你不需要准备,你只需要抓住它。”
“送她去火化的当天晚上,我去见了石华成。”邵老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烟,那是很古老的版本的烟:“石华成,刑警队队长,我曾经的师傅,也是天域组织的创始人,正是他的那一枪,让娟娟成了植物人。”
邵老看着手上的这根烟:“我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化成灰的时候,那一瞬间我想去杀了石华成。一路上我什么都没有说,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可是直到我看到了他的时候,我的那股怒火一下子没有了。”
“为什么?”江河问。
邵老拿出了一个打火机来,轻轻的将烟点燃:“石华成的女儿小石头得了血癌,最先进的治疗方法也只能延长她几年的寿命而已,为了能找到治疗女儿的方法,他建立了天域组织,用活人来做实验。”
“魏德眠就是组织里的其中一个。”江河说道。
邵老抽了一口烟,不停的咳嗽了起来:“是,魏德眠就是这其中一个。石华成做了十几年第一线刑警,知道以及认识各种犯罪组织,他以假死欺骗了我们所有人,然后一心做违法实验。”
“那他的女儿呢?”江河一边拍着邵老的背,一边问。
邵老终于停止了咳嗽:“石华成落网后,她的女儿交给了我照顾。可很不幸,五年之后,她的女儿就因为癌细胞扩散,离开了。我想从那个时候,他的心就死了。由于天域组织还有一部分人逃了出来,为了能抓到所有人,警方留下了他的命,只是那天之后,他一句话都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