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全黑,沈陌将这些文书一一抄完,将重要的还边抄边背完,恨不得向大哥刻石表功兮炜煌煌。不料刚将文稿理了顺序,沈致一抬眼,起身过来,拿起一张便考校起来。
沈陌今日自回府已经两个多时辰耗在这里,知道若是答得不好,大哥定然借着这个由头好好收拾他一番。不过沈陌对于单纯记忆尤为擅长,倒是没触到霉头。考校到多一半了,韩延秀过来送些点心,说是太晚了,添点食好好继续读书看字。
沈致盯着沈陌眉头微紧,对韩延秀说道:“哪里有书房用餐的规矩,再说这过了饭点了,你也太纵着他了。”
沈陌背的口干舌燥,见大嫂进来,热切和眼神随着盘子左右移来移去,但脚是不敢移动半步,笑呵呵道:“嫂子,陌儿背书饿了。”
韩延秀将糕点放在塌边的小桌上,笑道:“那就快点背,背完了过来吃”,接着她拿起一块塞给沈致,道:“下午你就进了一两口,你饿了就饿了,陌儿不行啊!”
沈致道了几个“好”字,言语中都是无奈,还是夫人规矩大,道:“听夫人的”,转头冷脸对沈陌说:“先过来吃吧!”
沈陌这才净了手,边吃边道:“嫂子,还是您好,哥哥都饿了我一天了,水都不让喝一口。”
沈致笑着:“不过两个时辰在这里,怎么一整天了。惹了这么多事,还委屈了。”
沈陌气鼓鼓道:“你再训我我便告诉娘亲,你整天都不让我吃饭。”
韩延秀笑道:“你哥哥哪里会饿着你。你这出去还能饿着?和谁一起出去了?”
沈陌自然不是饿,只是借着松动一下手脚,站着那里抄了这许久,头晕眼花,腰酸腿疼,浑身的不自在。沈陌听见嫂子套话,大哥在前不敢不答,低了头道:“陌儿和陆家姑娘出去玩,她许久不在长安,我带她四处转转。”
沈致道:“听闻陆姑娘已经许了人,晋国公府统领洪晏之子洪典,你们小时候见过的。不过他后来跟随父亲上战场,就跟着陆郡守,听闻武艺精湛,书也读的不错,还有些辞赋在京中世家流传呢。现在也是驻守一方的将领,陛下正准备重用。”
沈陌听了顿住了,须臾,他挤出一丝笑容道,不再说话。
韩延秀又塞过来一块道:“嗯,这桩事我打听了,这事儿是晋国公府长辈之间随口提了几句,婚书未定,后面有什么变化,这也是做不得准的。听闻陆姑娘并不同意这桩婚事,陆将军原要给他们订婚,陆姑娘便离家到了甘州,这才和你相见的,可见这事情也不是没有回旋余地。我家陌儿论家世、论才德不输任何人的。”
沈致却是哼了一声,对着沈陌便悠悠缓缓说道:“那洪典文武双全,你看看你,整日里像什么样子。”
韩延秀见沈致斜着身子,一副漫不经心的言语刺的沈陌不敢抬头,知道他二人有话说,便道:“我去看看朔儿录儿的功课。”
等韩延秀出了门,沈致支起一条腿,还是一副无事的样子,说道:“你在京中游手好闲的名声,无人不知无人知晓。不过,你招摇过市,将陆姑娘带到京中,又亲自送回晋国公府,这事儿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过我雍国公府也无须和什么洪将军比上比下的。”
沈陌忙跪在塌前,拉着沈致的衣襟,糯糯地说道:“大哥,陌儿知道错了。大哥为沈家日夜操劳,陌儿不仅帮不到,还四处树敌。大哥回房休息吧!陌儿已经抄完了,也记住了。大哥,您别再生气了。”
“生气?哼,就为你那点事儿?”
“那大哥是答应我和陆姑娘……”
沈致坐了起来,挪过两只大脚放在地上,端正坐着,沈陌眼前犹如高山压低般更加敬畏起来,忙退了两步。
沈致拿过书过来,道:“你今日自己说,罗杳围攻山桃驿站,是你和你姐夫料事如神吗?”
“陌儿知道,定是爷爷去找了大司马的。”
“哼,你也知道!你每日顶着国公府公子的身份,和陆姑娘出双入对,弄得路人皆知,是向我,还是爹,还是爷爷,表决心施压应允你的婚事?”
“陌儿知错,大哥!”沈陌羞愧不已,扑伏在地,叩首认错。
“我们不答应,你便学着那陆家姑娘的样儿,离家出走?”
“大哥,陆姑娘并不是……她爹爹五原郡守被检举通敌,她是去联合思勤……陆姑娘清雅恭顺,并非……”
沈致看着他慌张起来,一副伶俐口齿迟钝起来,也知道了他的心意,道:“那你便肆无忌惮和未出阁的姑娘家,一唱一和地要挟起长辈了?”
“都是陌儿的错,陆姑娘她不知情的。她自幼在边疆长大,不懂这些,是陌儿行事莽撞,还累了陆姑娘的名声。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陌儿不该这般行事,今后定主意分寸,但是求大哥……求大哥成全。”
“好了,起来吧!这事回头再论,哼,现将今日书再抄一遍……”沈致说完,抽出被沈陌揉的皱皱巴巴的长袖,扬长而去。
这沈致敲打弟弟的事儿一完,施施然走了,留下沈陌心中五味杂陈,他站起来撑了撑腿,继续熬灯夜战起来。
沈致到了卧房,韩延秀还没有睡下,正在叠折的朔儿、录儿的衣物。听得门开了,见他来了,韩延秀神情又阴了。
沈致忙拉住她的手,赔笑道:“不就是让朔儿多写了几个字,还和我置气到现在。”
韩延秀一巴掌拍了他的手,沈致反手抓住,一丝没松,一张嬉皮笑脸凑了过来,道:“秀秀。”
韩延秀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起来,道:“看你这哪有个父兄的样子,偏偏陌儿、朔儿和录儿见了你掉脸色,连站着都不敢了,你这父兄真是威风啊!”
沈致已是侧卧在她的腿上,贱兮兮的笑道:“在咱们家里,也就吼吼他们三个,其余的人我敢嘛。再说了,过几年我定是要外派的,陌儿再这样整日厮混,如何但这起这将军府。朔儿、录儿,也长大了,不能再纵了,功课一定每日要做的,沈家的孩子,那个不是这么过来的,陌儿小时候在终南山几年,性子也野了,若是出了纰漏,他倒是没事,爷爷、大伯和爹爹定是饶不了我,你忍心让长辈罚你的夫君吗?”
韩延秀粉拳一锤,佯怒道:“说着说着就没正经的。”
冬日的清晨清冷肃穆,树上的小鸟一大早便叽叽喳喳叫嚷着。沈致每日晨起练武,今日刚到了演武场,便吩咐去叫沈陌过来。沈陌也早就起了,他趁着清晨的明亮,在书上查找了带回的草药,将药性、用量、配伍从书上精细入微地摘录出,誊写出来。
接着下人传话叫他去演武场,沈陌当即明白了,往日这般悠闲结束了,以后每日内怕是都要去练武了。其实沈陌的功夫在同龄中尚可,他习武的路子偏重于吐纳修身,但这种功夫临阵御敌,估计唯一的好处就是逃跑起来又快又不累,其他的至少在沈陌这里显现不出。
沈陌刚准备换练功服,听闻门外来报,大姑姑沈桐归宁,已经住下了,身上有伤,老夫人叫沈陌过去先看看。
沈陌忙吩咐叫大哥过去,自己也忙前去问安,二人在沈桐原来的旧居院门口见了。
沈陌道:“二哥,姑姑估计又是被姑父和他那妾室赶了出来,我昨日听说姑姑受欺辱好些日子了,为了罗杳通敌之事,你知道他那妾室赵一柏是赵维庄侄女。听侍女说姑姑满身都是鞭伤,碰都碰不得,二哥,元骧真不是人,还是今早福伯出去置办,在街口发现,才到了家。爷爷,娘已经看过了,不过姑姑不想见他们。”
沈致嗔道:“长辈便是你来编排的?”
沈陌忙应了错,乖乖地跟在后面。
沈致、沈陌二人告安后进了门,沈桐对这对侄儿倒是没有拦着。她一双眼睛干涸呆滞,没有半点神,见到他二人,痴痴说道:“致儿,康儿还在元家,他怎样了?康儿为了护我伤了,现在还不知道怎样了。”
沈致忙道:“福伯见您在街上,当时旁边没见到康儿,康儿必定没事的。”
沈陌见她悬心忧虑,忙道:“姑姑,您安心些,陌儿这就看康儿,将他接过来,待会就能看到了康儿了,姑姑吃点东西吧,喝些汤水也行。若是康儿来了,见到姑姑,姑姑反倒病了,他怕是更是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