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2 / 2)

(为什么女人跪下去以后,男人会叹气?难道在口交?这对奸夫淫妇当我死了吗?可恼啊!)

心里恼火,我却听茅延安在长叹一声后,突然胡言乱语起来,说什么原本他来找我,是想说一个故事,但既然我不在,他说给羽虹、阿雪听也是一样,只是这个故事他可能用来写书,所以请羽虹和阿雪替他保密,不要告诉别人,否则书就没得卖了。

羽虹根本没心情听故事,出言拒绝,但茅延安却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我要先说明,这是别人的事,不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喔。」

「大叔,我们关心的不是这件事,明天我们就要与心禅师伯对质了,请你帮助我们!」

「这件事是我朋友的秘密,我答应过他不告诉别人的,现在告诉你,你不能告诉别的人喔。」

不够清楚茅延安的为人,羽虹听不懂茅延安的话,但已经听过类似话语两次的我,闻言浑身一震,知道茅延安来找我是作什么了。

……决战前夕,茅延安终於决定弃暗投明,出卖他的老朋友心禅秃贼。

第十七集 金雀花篇 第五章 一步江湖 永不回头

冗长的赛车历程,终於有个了结果,我们终抵达了此行的最终点,慈航静殿本院的大门。

「做好准备了吗?我们一踏进去,就不能回头罗。」

进门之前,我这么对身边的羽虹说话,她颇吃惊地瞪了我一眼,似是认为都已经到了这里,还想要退缩,这锺事情怎么样多说不过去。

「你要想清楚啊,就算我们能成功指证心禅贼秃,他会老实俯首认罪吗?最后肯定是一场恶斗,我看心剑贼尼姑立场暧昧,前天还假公济私打我一掌,多半已经被心禅收买过去,靠拢在他那边了,心禅与心剑两边联手,我们恐怕九死一生啊。」

「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无悔!」

揪着我的衣领,羽虹的表情无比认真,「我此生最大的志愿,就是铲除邪恶、扬立正气,无论有多危险,我都绝不退缩,此刻邪恶的源头就在眼前,你怎么能要我视而不见,在这种时候退缩回去?」

少女碧绿的眼睛闪闪发光,彷佛燃起了两道绿色的火焰,充满生气勃勃的美感,瞬间震慑人心,让我说不出话来。事实上,一直到许多年以后,只要我闭上眼睛,羽虹这一刻的执着表情,就像深深烧烙在我视网膜一样,清晰可见,永世不忘。

「知道了,我不阻拦你,你自己小心吧。」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说,月樱已经替我作了安全保险,有自信全身而退,若非如此,我就傚法那个临阵脱逃的茅延安,一大清早咳嗽装病,死也不身赴险地,自找麻烦。

其实我不明白茅延安如此胆怯的理由,因为他提供的情报,顶多只有落井下石的作用,起不了决定性影响,如果我们没有取得烽火干坤圈内的证据,说出来只会引人讪笑,毕竟他说的那桩爱情故事,听起来很像是小说题材,却难以论属罪状。

举目望去,在我的身边,是这次与我同闯心禅老巢的同伴。

羽霓神采奕奕,说着与妹妹异口同声的正气话语,如果是从前,那确实是两名具有殉道者精神的少女齐声而呼,但现在我却知道,在那美丽的少女肉体之下,根本没有所谓的灵魂,之所以附和妹妹,摆出正气凛然的姿态,那不过是反射动作而已。

心灯居士手摸胡须,大袖飘飘,看来彷佛图画中人,难怪虽届中年,却有那么多女人为他倾倒,不过他现在的表情异常凝重,目不斜视地看着正前方的寺门,似乎很担忧等一下翻脸之后的激斗。

阿雪站在我身边,虽然没有说一句话,却是情深款款地凝视着我,手里拿着造型奇特的裸女魔杖,换上一身神秘而性感的魔法师袍,说明了她已经做好战斗准备,平时摇来摇去的狐狸尾巴,这时也平顺地垂在臀后,满心紧张不言而喻。

紫罗兰看来还是一副很派不上用场的样子,不过这头豹子绕着我晃过来又晃过去,比平常亲昵得多,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预感到大难将至,靠在我这边生存机率高一点。

五人一豹,扣除那个临阵脱逃的茅延安不谈,这就是我们小队的所有实力,而在我们身后,跟随着数十名佛门高僧、江湖名宿,再往下的阶梯上,还有一大堆我看不清面孔,却鼓噪不休的吵杂人们,通称为「江湖正义人士」,最大特征是聒噪、没本事,爱主持江湖正义与没事起哄,每次江湖上有魔头出世,都会屠杀他们以显示本领高强,而这批江湖正义人士虽然总是死伤惨重,却都拥有蟑螂一般的生命力,每当以为他们已被杀尽,他们又从江湖各角落一窝蜂地冒出来,最后总能踩在大魔头的屍体上高歌庆祝。

这种见高拜,见低就踩,生命力异常顽强的蟑螂生物,我平时敬而远之,但今天要讨伐大魔头,却得要借助他们的力量。千夫所指,无病而死,只要心禅还戴着伪君子的假面具,这些蟑螂生物的指责就对他有压力,另外,心禅翻脸杀人的时候,起码……这些家伙可以当肉盾,让我们有机会跑吧。

自从我们把心禅的邪恶奸谋告诸天下,金雀花联邦之内的质疑、反对声浪就越来越大,到了我们取得烽火干坤圈,宣示要当众开启干坤圈内的秘密,揭穿心禅的真面目,这个声浪就有如海啸掀波,怒涌直比天高,不但大批之前观望的墙头草份子倒到我们这边,就连那些无聊透顶的江湖正义人士都加入声讨队伍,要求主持正义,浩浩荡荡的一大批,不下数千人的盛大人龙,在通往慈航静殿本院的山道阶梯上排开。

「臭贼秃假仁假义!」

「心禅老贼下台!下台!」

「骗了我们这么多年,你还好意思继续当方丈吗?无耻!」

「心禅贼秃吃人……!」

这么大的场面、这么多人声势鼎沸地上山讨伐,该说是慈航静殿数百年内绝无仅有的重大危机,如果真的因此搞到方丈倒台,那更是千年来首见的大丑闻,所以寺门口一众僧侣,表情严肃地排成两列,看着我们这一大票人直闯进来。

「铛……铛……铛……」

响亮的钟声,清澈激越,声闻千里,远远地传了出去,将数千人的鼓噪之声全压下去,大钟声里所蕴含的深厚内力,更让人们耳中嗡嗡作响,相顾色变,意识到慈航静殿始终是当世第一大派,寺中高手如云,这一趟可不是郊游远足,一个不小心,随时会连命也赔上。

「阿弥陀佛!诸位,人的一生,有孽缘也有善缘啊。」

悠扬钟声中,心禅在正殿现身,两道长眉低低垂下,瞧来是一脸愁苦之色,但声音里头却听不出什么沉重感,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们,一双目光先是瞄向我,再来是阿雪,最后则是凝视着他的师弟心灯居士。

我留意四周,发现最能够影响全场势力消长的关键人物,心剑神尼,并没有出现在场,看来暂时还是维持着中立的立场,让人可以稍稍安心。

相较於我们这边的声势浩大,心禅贼秃则是摆出了一副哀兵的姿态,寺里的长老香宿为了表示公正,站在我们双方的中央,心禅独自坐在蒲团上,堂堂的一派掌门,身前却只有他的几名亲传弟子,以方青书为首,守护着他们的师父。

我记得心禅收的徒弟不少,纵使没有百人,几十个总是跑不掉,但此刻守在他身前的只有五人,其余的不是为了表示公正,就是直接表明不愿「同流合污」,全都闪得远远的。

抬头仰望,心禅的脸色苍白,彷佛身染重病,而方青书虽然经过回复咒文治疗,但身上仍缠着绷带,连拔剑都改为左手,师徒两人竟是一副穷途末路的凄惨样子。

德高望重的慈航静殿方丈,居然落得这等模样,我们身后的群众不禁为之哗然,又嚷了起来,我暗叫不妙,连忙挺身而出,展开骂阵,斥责心禅老贼秃面黑心黑,貌丑如猪,卑鄙如狗之类的乱骂一通,而方青书也出来守护恩师,表示无论怎样都相信恩师的清白,请各路英雄不要被奸人挑拨。

「奸人?谁是奸人?方仔你是在说我吗?」

「难道你能否认吗?」

「哼!我当然……当然不能。」

过去干的坏事太多,劣迹斑斑,要辩说我不是奸人,大概也没人肯相信,更别说连串旧帐抖起来,后头的江湖正义人士恐怕都要翻脸,追究我这个传说中的黑龙会奸细。

不能在这种话题上多扯,浪费时间,我果断地把话题引入重心,表示方青书口口声声说心禅无辜,口说无凭,但我们指责心禅为了掩饰出身,辣手弑师在先,残害同门在后,却是有真凭实据,现在请天下英雄作个公证,看看我们所展露的证据。

「阿雪!」

我举起烽火干坤圈,古朴的蟠龙外型,由奇异的金属铸造而成,发着暗青、赤红两色交杂的豪光,从我灌入魔法力的那一刻起,豪光大盛,全场群众所佩带的乓器嗡嗡作响,彷佛在向这件创世圣器致敬。

当年慈航静殿的先人,是如何开启烽火干坤圈,把秘密封藏於内,这点我并不了解,不过以现在的技术来说,七大创世圣器几乎是不可能损毁,等同永恒的存在,想开启烽火干坤圈,只有利用七圣器彼此之间的共鸣呼应。

烽火干坤圈、贤者手环、斩龙之刃、大日天镜,还有已失落的圣者之杖,七大创世圣器我已经知道其五,入手其三。贤者手环自从被白起施加封印后,至今我解不下来,如果我有那个力量,是可以凭贤者手环的共鸣,开启烽火干坤圈,不过我个人力量未足,开启烽火干坤圈的任务,只好交给阿雪。

南蛮一役,在没法解释的奇迹中,阿雪把大日天镜同化於体内,更在之后借助大日天镜吸纳成千上万的阴魂入体,成为当世一等一的死灵大师。成千上万的死灵虽是厉害,但启动大日天镜,直接把敌人吞噬吸灭的技巧,那才是真正的灭绝性杀着,在过去一年里,我常常训练阿雪试着运用这一招,虽然还不能操控,但却已经略有小成。

当阿雪平举双掌,凝聚起魔力,整个人陡然笼罩在一片血光当中,身上魔法师袍的特殊材质,开始对周身魔力辅佐增幅,让阿雪易於凝神聚力,把本身的魔力一再推上颠峰。

「怎、怎么回事?」

「天怎么一下子黑了?」

「好浓的血腥味啊!」

强大的魔力运行,形成力场,阵阵强风狂扫出去,所有人都觉得气息不顺,呼吸维艰,修为弱一些的甚至站立不稳,被强风扫得跌倒在地,而当魔力推异到颠峰,血光凝聚成柱,以阿雪为中心直射天上。

数十道隐隐约约的淡影子,在血光柱周围出现,绕成了一圈,一群背后生着鲜红羽翼的女童,赤裸着幼小的躯体,笼罩在浓浓的血光当中。四十九名羽族女童,拍振血翼,以血柱为中心,围绕成三个同心圆,合声唱起了歌谣,召唤出被三个圆形法阵围在当中的大日天镜。

久违的大日天镜,散发着森森鬼气,金属表面泛着污血似的狰狞赤芒,无数阴魂飞旋在镜台上,发着尖锐的悲鸣,同一时间,全场所有的金属铸物,包括烽火干坤圈在内,开始激烈震动,像是会碎铁裂钢般鸣叫起来。

种种天愁地惨的恐怖景象,并没有能够维持太久,因为阿雪的魔力并不足以真正驱动大日天镜,能够把这些前奏效应运使到此,已是极限,在大日天镜开始吸噬周遭物体前,她已经支撑不住,双臂一下剧震,汇聚的魔力溃散,满空血光骤然消散,邪异影像不再,就连天上盘旋的乌云都随之散去。

「阿雪,没事吧?」

我把阿雪接在怀里,轻声关心她的身体状况,同时也观察对面敌人的动向,只见心禅原本苍白的脸色更为难看,方青书也被这惊天动地的一幕惊至身躯微颤,或许是正在庆幸,如果这一招不是半途中止,而是直接击向他们,后果肯定严重之至。

(废话,如果打得出去,我会不打吗?要是阿雪真能操纵大日天镜,我早就把你们收拾光了。)

幸好,收拾敌人的方法不只一条,当阿雪笑着向我摇摇头,动动狐狸耳朵,表示没事后,握在她手中的烽火干坤圈,「铛」的一声自动打开,弹出一个尘封已久的蜡丸。

蜡丸很快就原封不动交到公证人手上。三位慈航静殿的长老、三位在金雀花联邦享有高名望的耋宿,还有金雀花联邦的现任大总统,七个人所组成的公证团体,负责打开这个蜡丸,并且朗声宣读其中内容。

「字谕慈航静殿阖寺僧众: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辈僧人终日修行,所求无非渡人、渡己而已,渡一人出苦海,其功德大矣……」

由大总统口中朗诵出的字句,正是上任慈航静殿掌门的亲笔密函,听着那一字一句,我有着无穷感慨。付出了那么大的辛苦、死了那么多人,心禅朝思暮想希望毁掉的密函,最终还是在天下人面前公然宣读了,只要最后的那个名字宣怖出来,心禅就彻底败亡,再没有翻身机会。

(这臭贼秃应该也知道这一点,不可能没有防备,晤,他很可能不等信朗诵完就提前动手,但这里这么多高手,他想开战,一定要有帮手……黑龙会的人该不会已经潜入这里了吧?那黑龙王……)

念及黑泽一夫,我这一惊非同小可,举目望向四周,并没有看见疑似黑龙会中人,当然更没看到那独眼白牙的黑龙王,心中正自惊疑不定,耳边却听见读信声平顺地念了下去。

信的内容,就与至善老僧在封灵岛上吐露的秘密一样,上代掌门收了来自伊斯塔的门徒,既欣喜於他知过能改,弃暗投明,复又惊喜於他惊才绝艳犹胜於己,能传慈航静殿多项绝学,发扬光大,便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并且严守这项秘密,但多年之后,上代掌门预备选衣钵传人,却又担心这名高徒心中邪念难驯,若自己圆寂之后,他魔性大发作起恶来,无人能制,所以特别留下烽火干坤圈与密函,说明往事,在必要时候阖寺僧侣得以联手共诛之。

这段内容,我们早就知道,听在耳里丝毫不奇,但全场九成的人都是初闻此事,听说慈航静殿内有高僧出身伊斯塔,而且还学得慈航静殿的上乘武技,顿时群起哗然,大惊失色之余,几千双眼睛不约而同地望向心禅,虽然公证人还没有念出那个伊斯塔叛徒的名字,但所有人都已经心里有数了。

「……兹将此人法名记载於下,唯愿永生永世,此密函无须见於天日之下矣……」

念完了最后一句,大总统预备要宣读那个名字,但随着信纸展开,我却看见七名公证人眼中一起露出错愕之色,顿时心叫不妙,这些公证人心里都有了准备,如果那个法名是心禅,他们绝不会讶异,现在会有这种表情,莫非信上写着别人的名字?

上任掌门最后遗下的男弟子只有两名,如果不是心禅,难道是……心灯?

刹那之间,我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就听见大总统在短暂停顿后,大声念出了那个法名。

「心剑!」

全场群众鼓噪如雷中,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觉得再没有什么事会比这更荒唐了,就算公证人读出的名字是心灯,我都不会如此震惊,但……心剑?

心剑神尼?这怎么有可能了?

坦白说,心剑神尼妖里妖气,没事看胸部来认人,说她是来自伊斯塔的妖人,还真有几分像,可是,现在这密函关她什么事了?当初至善明明说过,从伊斯塔逃来的叛徒是个男人,密函中也说那是个男弟子,既然是男弟子,自然就是和尚和居士,和尼姑有什么关系了?

我脑里一片混乱,转头望去,发现阿雪、霓虹都是相顾骇然,被这出乎意料的打击给弄乱了阵脚。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是我唯一可以做的事,而在失去这一张王牌后,我更发现自己思维里的一个大问题。

不错,那个伊斯塔的叛徒,有足够动机弑师掩藏身份,但说到底,我们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杀害前任掌门的凶手,一定就是那个伊斯塔的叛徒啊!就算烽火干坤圈内的秘密揭晓,那个伊斯塔叛徒的身份曝光,这也不过证明了他的出身,并无法证明他为此弑师啊。

假如被念出来的名字是心禅,一切由於太过顺理成章,没有人会提出怀疑,但是当念出来的名字换成心剑,我们之前太过一厢情愿的想法,就从最根基的底部开始崩溃。

(没可能的,为什么不是心禅呢?一定是他的,那么多的证据,每一个都指向他,一定是他!难道……公证人偷偷换了密函?或是心禅之前已经调换了烽火干坤圈内的……)

无数念头在脑内纷至沓来,但我的理性却迅速将之一一否定。各项不利因子,我事先早已防范妥当,绝无可能发生舞弊情形,公证人如果念出的名字是心剑,字条上写的字就一定是心剑。

如果,伊斯塔的叛徒真是心剑神尼……

我心头陡然泛起一丝寒意,回头把整件事想过一次,从南蛮蛇族的窃听开始,萨拉城内莱恩遇刺身亡、封灵岛上至善遗命、大赛车期间的种种,越是深思,就觉得内中越有可疑之处,许多很明显的破绽,之前我根本视而不见,从未发觉,隐隐约约之间,我们可能已经陷入了某个大圈套而不自知。

(难道,是黑龙会?或者心禅他?)

心里的感觉一片彷徨,我试图在同伴的脸上找些东西,只见阿雪满面仓皇,不知所措地朝我看来,心灯居士一脸阴沉,显是没料到信中所载的秘密会是如此,羽虹却是一副悲愤欲狂的表情,眼中的怒火,像是随时都会烧出来。

至於我们身后的那一大票杂碎,则是议论纷纷,菜市场般鼓,一下子说密函有问题,一下子说心剑神尼该给个交代,一下子又有人卖弄先见之明,表示早就相信心禅方丈德高望重,绝不会是阴谋颠覆慈航静殿的歹徒。

群众的情绪,是一种最难搞的东西,当这些言论发展到最后,我甚至感觉到一股强烈的不满与敌意,正直指我们这一行人的背后而来。失去证据的指控者,地位就和过街老鼠没什么两样,后头那群杂碎大失面子之余,正急着想找台阶下,如果我不能有效转移他们的注意,马上就要大祸临头。

「阿弥陀佛!」

在这绝对不妙的窘境中,一声浑厚的佛号唱颂,压下全场的鼓噪声,解救了我的危机,而作出这义行义举的好人,赫然就是端坐蒲团上的心禅大师。

真奇怪,他的慈眉善目现在看来,就真是一副大大好人的模样,再也不像伪君子了。

「诸位施主远道而来,实是辛苦,如今误会已然澄清,请诸位施主往菩提水阁稍事歇息,接受敝寺款待,以慰各位远来辛苦。」

心禅朗声说完,朝我们这边望来,对着心灯居士微笑道:「师弟,善缘孽缘,一念之间,今日之事如此了结,不晓得你以为如何?」

被这一问,心灯居士的脸色,自然是说多难看就有多难看,而我下巴快听得掉下来,这么天大的事,居然这么一句话就可以了结?心禅老贼秃如果不是大奸大恶,就一定是软弱可欺到了极点,换做是在其它门派,都已经闹到这么大场面,别说善了,就算秋后算帐牺牲个几百条人命,都是极为平常的事,而他居然笑咪咪的好像没事人一样。

不过,现在的情形明显失控,我们手中筹码尽失,无论之后与心禅是敌是友,都需要一段时间的沉淀整理,难得心禅老秃烧坏脑袋,肯放我们一马,我自然是求之不得,拉拉阿雪的衣袖,就想往旁边撤退下去。

「住口!你以为你一个人可以永远只手遮天吗?你错了!」

全场群众正在鼓噪着慢慢离开,突然一声怒斥压下所有杂音,尽管声音不是很大,但内中所蕴含的悲痛与愤怒,却在入耳瞬间震撼了所有人的心情,让人们不约而同地停住脚步,回过头来,望向那个满脸清泪,悲愤不已的少女。

「就算天下人被你蒙蔽一时,但天道恢恢,疏而不漏,你干下的坏事不会没人知道。心禅师伯,你为了自己的邪欲,辣手弑师,难道真的连一点愧疚都没有吗?」

这个时候的羽虹,何止是一名追求正义的殉道者,简直就是孤立在海边的石像,面对滔天海潮如万马千军般涌来,她也无畏无惧,冷眼横看千夫指。这种大无畏的勇气,确实是非常了不起的情操,就连心禅都为之色变,用担忧的目光望向这名师侄,但在眼下这种时候,我觉得除了勇气之外,我们也同样需要看透真实的智慧。

「阿虹,你冷静下来,我们今天先……」

抓着羽虹的手,我在她耳边低声说话,想要先拉她离开现场,不过羽虹却一下甩脱了我的手,指着心禅,正气凛然地斥责。

这时,全场的群众都被她撩起怒气,为了弥补先前的过错,那些立场摇摆不定的墙头草开始反过来大骂羽虹,要她别再低毁心禅大师的清誉。羽虹外和内刚的个性,一向是遇强越强,这种足以令普通人崩溃的压力,却只会更激发她的韧性,固执地想要铲奸除恶。

我不能说羽虹有什么不对,因为再没有什么人比我清楚,羽虹为了追缉这个案子,费了多少心血、承受多大压力,几乎到了付出一切的地步。要是没办法在这里揭穿心禅的假面具,这一年多来日日夜夜被黑龙会追杀的提心吊胆,还有对正义的坚持与理念,全都会失去意义,这对羽虹而言,是太过沉重的打击。

但即使羽虹的指责是真,我们也没有证据支持,更别说我现在已经开始怀疑,到底哪方是对、哪方是错,正邪善恶的分际,整个模糊乱掉了,当一个人看不清楚自己的前路,就不该在这时候盲目奔跑。

这些话羽虹肯定听不进去,如果要制止她,最理想的方法就是使用地狱淫神,利用主奴之间的绝对驾驭力,让她痛晕过去,就不会在这里闹场。可是此刻的羽虹就像溺水之人,随便一截浮木都可以看做是救命希望,就在这股动力下,她选择使用一张已经被我宣告废弃的牌,而我的阻止已晚了一步。

「心禅师伯!十八年前,你密访伊斯塔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该不会说你完全不记得了吧?」

就我自己的想法,茅延安昨晚说的那些事,只是他一面之词,没有任何人可以出来作证,就算说了也没有用,然而,羽虹这句话一说出口,不仅端坐蒲团上的心禅脸色大变,就连站在公证人队伍中的几名老僧都身躯一震,察觉到这点的我,心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但我所料不到的一点是,心禅脸色大变后,一反之前的温和镇定,竟不让羽虹有再次说话的机会,遥遥一掌猛朝羽虹击来,想要杀人灭口。

第十七集 金雀花篇 第六章 亲痛仇快 枭雄反目

以前除了觉得心禅城府很深,狡狯奸恶外,对他的武功倒不觉得特别有威胁,但这次他老猫烧须,一下情急出手,掌腕一翻便掀起大风,恍若天地风云变色般朝我们卷来,这才令我对这老秃的武功暗自心惊,重生敬意。

不过,我很快就发现到不对,因为心禅的这一掌纯属柔劲,虽然来势甚强,却毫无杀意,如果打中,最多也就是把羽虹击晕,没有什么实质伤害,更何况他这一击根本就碰不到羽虹身上。

「住手!」

八名慈航静殿的长老高僧同时跃出,身法好快,一下子就阻拦在心禅的掌力之前,四人合力化消了他这一掌,跟着四人拦挡在他之前,四人拦阻在同样想出手救援的心灯之前,把攻、救两方一起截住。

「今日之事,关系重大,在事实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任何人都不能过来干预!纵是方丈也无例外。」

八名看来风吹会倒的老僧,这时竟像是怒眉腾腾的阿罗汉,发出好强的气势,围成一个圈子,将我和羽虹、羽霓、阿雪、紫罗兰保卫在内,口颂佛号,阻止任何人靠近过来,以绝对公正的立场,要让羽虹把话说完。

这些老僧明显辈分极高,搞不好还是心禅的师伯、师叔,这样子站了出来,心禅也不敢擅闯,而羽虹一看得到强援,精神大振,信心陡然增加百倍,扬声吐气,将她所知道的事清楚交代。

「十八年前,心禅师伯秘密出访伊斯塔,将一封师祖亲笔的书信转交伊斯塔高层,当时,他邂逅了一名女子……」

羽虹口中说出的秘密,正是昨晚茅延安所说的往事,只不过茅延安从头到尾只说「我朋友」、「那个男人」,却对当事人姓名只字不提,一副彼此心照不宣的样子。

故事的内容其实没有多少新意,而且非常老套,出使伊斯塔的男人,与一名妖女一见锺情,相互吸引,当伊斯塔高层意图加害男主角,那名妖女倒戈相向,阵前叛逃,与男主角一同逃出伊斯塔,双方一路上情投意合,只羡鸳鸯不羡仙。

美好的时光过得特别快,尤其是在回到慈航静殿以后,男主角的师父大发雷霆,为了弟子的远大前程,逼他与妖女一刀两断。男主角难违师命,忍痛割舍了这段感情,但却是欲断难断,一直与妖女藕断丝连,维持着来往,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最后还是被师父给知道,引发更严重的后果。

在一次男主角与妖女的私会中,盛怒的师父突然出现,要亲手格毙妖女,男主角为了救下情人,被迫与师父动手,进而演变成以二对一的大混战,最后在混乱中,男主角竟然亲手弑师,铸下大错。

这个故事老套不说,最糟糕的是全无真凭实据可查证,除非我们能够找到那个妖女,让她出来指证老情人,不然我们如何证明这些事并非编造,全是事实?

所以,茅延安说这故事时,我在窗外只是半信半疑,还是把胜算赌在烽火干坤圈之上。

我还依稀记得,茅延安在说完这故事时,沉默了好一阵子,最后哽咽着声音,说他这朋友一生为人正直,只是一时手误,这才铸下大错,其实本性并不坏,如果可能的话,法理不外乎人情,得饶人处且饶人,希望我们能够网开一面,放他朋友一条生路。

说实在话,我很难得看到不良中年用这么凝重的口吻说话,除了上次苦劝我斩断与妹妹星玫的孽缘外,就再也没有了。他这样的态度,多少也影响到我,让我下意识地不愿拿他所说的秘密当底牌,不过,情势逼人,最终还是让羽虹把这些秘密给说了出来。

事实证明,我大错特错了,本以为派不上用场的废牌,居然是一张致命的超级王牌。

当羽虹把整件事说完,心禅似乎知道大势已去,两道长眉垂下,闭目长叹,脸上表情又是痛苦,又是遗憾,却又有着一丝解脱,看上去竟像是瞬间老了几十年。

我看见这样的心禅,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一方面如释重负,庆幸终於将胜利掌握在手中,一方面却又觉得事情似乎太过顺利,好像有什么很大的祸事即将发生。

唉!有时候,我真是痛恨自己的神准预感。特别是,每次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就在我忘忘不安的当口,最恶劣的那个预感竟然成真,拦护在我们身前的那四个老僧,竟然不约而同地一起转身,四双眼睛看似乎静无波,但却蕴含着极深刻的哀痛与愤恨,誓言绝不与仇敌善罢甘休,是最枣手的一种眼神,而他们口中所喊出的话语,更是令我和羽虹当场呆住。

「……原、来、是、你!」

「当年送密函给伊斯塔的使者,就只有你一个人。当年掌门原本想让你继承衣钵,却在圆寂前数日召集所有长老密会,当众表明要将方丈之位传予心禅师侄,原来就是为了这缘故。」

「心灯!你这欺师灭祖的大叛徒,连你徒弟都出面指证你,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我们身前、身后的八名老僧,异口同声地作出斥责,对像所指却不是心禅,而是被挡在我们身后的心灯居士。这变故来得突然,我们全然措手不及,震惊之余,我也非常想知道心灯居士要如何回答。

「呜哇!」

尚未转身,我耳里听到的回答就是两声濒死惨嚎,当我终於回转过身,眼前所看到的东西,就是两名本来站在我们身后戒护的老僧,被两记重掌给击中,他们不是没有防备,可是这两掌却来得太快、太重,震破他们浑厚的护身真气,更将他们垂垂老矣的枯瘦身躯拦腰打成两段,当场惨死。

而辣手杀毙两名老僧,在血雨中穿透封锁网而来的,是一个我们非常熟悉的男人。

既熟悉,却也陌生。

因为那张我早已看熟的温文俊脸上,有着我完全陌生的表情,那不只是凶残暴戾,更在沾染血花之后,看起来是那么样的狰狞,以致於我愣了一下,才认出这个男人的身份。

心灯居士!

羽虹全然无心的一席话,歪打正着地揭发了心灯居士的弑师罪行,令得慈航静殿诸长老愤而出手,要制裁这弑师逆徒,心灯居士眼见情形不妙,先发制人,全力出击,先击杀两名长老,跟着就闯入包围圈中,一掌扬起,竟是劈向羽虹。

「……师、师父!」

「畜生!帮着外人出卖我!」

筹谋良久的大计被揭穿,心灯居士怒不可抑,重重一掌朝羽虹劈下,而羽虹则像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目光呆滞,整个人不避也不动,怔怔看着那一掌迎面劈下,如果不是身旁的我见机得快,一面召唤淫兽出现,一面拉羽虹闪避,这一掌就要劈在她脸上了。

「阿虹,闪开啊!」

以我此时的魔力,召唤地狱淫神还颇花时间,但召唤淫兽却快得多,不过,在硕大淫兽被心灯居士一掌震杀的瞬间,身为召唤者的我却发现了一个秘密:这一掌看似盛怒而发,威力强横,但其实没有多少力量,是在碰到淫兽之后,才陡然爆发二重劲,将之震杀,如果直接劈在羽虹身上,估计会受点轻伤,也许会流血流得多一点,看起来很严重,却绝不会有什么大碍。

(他刻意留手了?为什么?真面目被揭发了,但……他对霓虹的爱护,或许不是假的吧,所以想要先打伤她们,不让她们参与接下来的战斗。)

我脑中闪过许多难以求证的念头,而在我拉着羽虹退避同时,六名又惊又怒的老僧举掌推出,一起攻向心灯居士,但扯破假面具的心灯居士,再无保留,把他深藏多年的真正力量尽展出来。

直到这时候,我才晓得这个便宜师父的真正实力有多强悍。在六名慈航静殿长老级的高手围攻下,心灯居士虎吼一声,一身力量疯狂攀升,周身气流如海潮般涌向八方,竟然是最强者级数的第八级力量!

第八级力量的气浪冲击下,诸长老的联手不攻自破,心灯居士翻起一掌,打塌了一名老僧的胸膛,回手一爪,将一名老僧的头颅硬生生抓爆,顷刻之间连杀两人,第八级力量所向无敌,跟着的第三击,居然是遥遥向我击来。

这可不是劈向羽虹时候的那种耍花枪,掌力未至,光从心灯居士那满目怨毒的眼神,我就知道他是全心全意要杀我,怪异的是,这种极度仇恨的眼光,我竟然觉得好像在哪见过。

(唉,他整日戴着假面具做人,我奸污他两个年轻漂亮的女弟子,他能看不能吃,一定早就气到吐血,现在不用再扮斯文君子,当然要杀我泄愤。)

脑里这样想着,我全力退避,但第八级力量的一掌岂是易与,虽然避开掌劲主力,但被余劲扫中也足以致命,如果不是一道黑影闪电扑挡过来,为我接了这一下,我大概不会只有吐两口血就算了。

「阿雪!」

我本能地叫了出来,因为会为我做这种牺牲的人,怎么想都只有阿雪一个,但眼角一瞥,见到阿雪和羽霓被群僧阻断在数尺外,满脸焦急却抢不过来,而压在我身上的这个黑影体积庞大,还重得让我喘不过气,自然不可能是阿雪。

「紫、紫罗兰!」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这头奄奄一息的黑豹,它与我素来不亲,却在这关键时刻救了我一命,若非如此,我现在已经死在地上了。但是,这怎有可能?它不是一向都很讨厌我吗?

来不及想太多东西,心灯居士的必杀第二击又轰了过来,但被紫罗兰刚刚那一耽搁,一个出人意料的援兵却在这时候赶到。

这个援兵,是一道非常柔和的白光,我之前看过两次,两次都是它把我们从黑龙王的魔掌下救出,这时,是同样的一道白光,阻住了心灯轰来的致命一掌。

心灯禅定印!

慈航静殿的上乘武学,应该是只有心灯居士一个人会使的独门武技,但这时却在另一个人的掌上出现,与心灯居士硬碰硬拚了一击,凭着心灯禅定印的柔劲,硬是以低一级的力量,挡下了近乎无敌的第八级力量。

「呃!」

出掌之人本就有严重内伤在身,再勉强出这一掌,牵动内伤,接掌之后立刻大口吐血,而我则是不知所措,怔怔看着盘膝拦坐在我身前,血染袈裟的心禅,用一种极为疲惫的声音,对心灯说话。

「师弟,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现在悔悟,还不算太晚,还来得及……」

我看着心禅大师的背影,那件染血的袈裟慢慢在我眼中变了样,尽管袈裟不是灰色,但袈裟的主人,无疑就是那个救过我们两次的灰衣僧。同样会使心灯禅定印,先在纽奥良与黑龙王激战,后来又被黑龙王、鬼魅夕联手重创,虽然他自始至终都一语不发,但如今想来,那个蒙面的灰衣僧就是心禅所扮。

(等等,这么说的话,心禅老和尚的伤是因为……)

灰衣僧曾被黑龙王、鬼魅夕联手所创,伤势极为严重,当时我们误认为灰衣僧是心灯居士,以为心灯禅定印果然无比神奇,连这样的濒死重伤也能瞬间治癒,我虽怀疑这种事不合常理,却也没有深究,哪想得到心灯居士之所以能行若无事,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受伤,真正的伤者是眼前这位心禅大师。

想到心禅大师是为了救我们而身负重伤,而我已多次为他所救,算来是承了人家很大的人情,尽管我自认脸皮奇厚,这时也不禁耳根发烧,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不晓得心灯居士有没有,或许多多少少有一些,因为他听了心禅大师的话后,本来狰狞的面容,有了少许的和缓,露出了一丝惨笑。

「……太晚了,师兄,多谢你一直以来的容忍,不过真的太晚了,从今以后……希望你不要对人太好。」

话意古怪,但能说的东西只到此为止,心灯居士的眼光望向我,像是公牛见着晃动的红布,浑身杀气大盛,又是一掌往我这边劈来。

「休得再伤无辜。」

心禅大师早就拦挡在我与心灯居士中间,没有袖手旁观,也是一掌推出。假如是正常情形下,我颇好奇这对师兄弟的武功孰强孰弱,但在心禅大师重伤未癒的情形下,他不但使不出如来神掌,而且还连连吐血,只要心灯居士再攻一掌,他搞不好就当场圆寂,去见西天佛祖了。

幸好,这里不是无人的旷野,周围起码几千个人在看,哪可能让慈航静殿方丈就此遇害,心禅大师接了两掌后,那四名老僧已经奋不顾身地扑上,而方青书与阿雪也分从左右加入战围,后头更有无数僧侣、武者一涌而上,在抢救心禅大师脱险的同时,也把我们与心灯居士给阻断开来。

「师叔,得罪了。」

方青书的身体状况不佳,心急之下,一出手就是第七级力量,而阿雪为了掩护身在后方的我,也是全力施为,彷佛化身为一座魔法炮台,种种杀伤力强大的黑魔法如流星骤雨般连发出去,疯狂轰击心灯居士,虽然是出於无心,但却与探取近身战的方青书完美搭档,配合无间。

「紫气西北来!」

「暗空邪魅蚀!」

方青书的剑气,化作一道神圣紫气,恍若飞仙降世,夺刺而来,阿雪则将自己驾驭的阴魂压缩,凝结成七个骷髅状的黑色火团,像炮弹般轰发推出,集合剧毒、奇寒、腐蚀、火灼四种不同杀伤效果於一击,攻向心灯居士。

两记猛招互补不足,杀伤力陡然增加了一倍,纵是心灯居士的第八级力量强横无匹,要接下这两击也颇为吃力,而在心灯居士脸色微变,内劲稍弱的瞬间,在场群豪发挥人海战术的优势,一下子全冲了上去,彷佛人形的怒涛海啸,要把心灯居士淹没在滚滚人潮之中。

不过,虽说蚁多啃死象的定律对最强者也适用,但那也需要时间来催化、消耗,心灯居士目前神完气足,正是最强的全盛状态,这些蚂蚁雄兵贸然攻击上去,根本就只有当炮灰的份。如果要说他们的牺牲有什么贡献,那就是逼出了心灯居士的另一项绝学。

所有人都知道心灯居士是慈航静殿的绝顶高手,但在实战的时候,人们常常忘记他也是首屈一指的铸造大师、当代绝无仅有的火系术者之一。火系术法极其特殊,是一种没有特殊异遇、特殊血统,就绝对练不成的技巧,有时候甚至一个世代内黄土大地上找不到半个火系术者。

光明系是向诸神借力,黑暗系的力量源头则是邪魔,而火系术法却是与元素精灵缔结契约,引天地真火锻铸神兵,再将神兵与自身融合,人兵合一,爆发出超越常理的力量,虽然每一击耗力奇大,难以持久,但在火系术者全力施为的时候,那简直就是无敌。

这些都是故老相传的耳语,而我今天终於有机会亲眼目睹,看到心灯居士在被人海浪潮吞没前,猛地扯下颈中的项炼,将项炼末端那件巴掌大的银剑坠饰牢握手中,紧跟着,一道耀眼灿烂的银色光柱冲破人海而出,水平横切过大气,所经之处,惨嚎声不绝於耳,长达三十余尺的辽阔空间下起了屍骸血雨。

银色的光柱,凝化为剑,变成了一柄刃长三十余尺的超级巨剑,通体透明,造型就与之前挂在心灯居士颈中的银剑坠饰一模一样,而巨剑末端的剑柄、剑颚,则是半透明地与心灯居士右臂结合,构成所谓的「超灵体」,随他手臂挥动,切割天空。

我隔得太远,对这柄巨剑的威力感觉不深,可是看到方青书慌忙闪避,异常狼狈、阿雪认真发出的强力咒文,被轻易一击而破,显然这柄巨剑完全爆发着第八级力量,涵盖的攻击范围既广,整体攻击力量又强横,更难得的是轻便灵动,心灯居士挥斩时竟似一点重量也没有,横臂推出,刃过天空,把那群扑冲上来的杂鱼切菜切瓜般砍杀,只杀得满天残肢碎块纷坠,鬼哭神嚎,大蓬血雨染红了地面。

火系魔法的「超灵体」奇术,果真是惊世骇俗,在心灯居士手里,简直就是一门无敌的技巧,方青书与阿雪全然落在下风,根本是被压着在打,两人虽然屡次想找机会反击,但心灯居士手掌一翻,银色巨剑如风车般高速转动,差点把他们也卷进去绞杀。

如果方青书不曾受伤,这场战斗或许能支撑得更久一点,倘使阿雪能再赌一次使用大日天镜,那么搞不好我们还能逆转得胜。但现实的状况是,方青书早已身负重伤,能战到现在,全是凭着超越肉体状态的斗志,阿雪也为了开启烽火干坤圈耗损大量元气,虽然在这场激烈战斗中,她的力量似乎受到激发,更进一步往上提升,隐隐突破第六级的极限,不过却也已是强弩之末,即使想赌大日天镜的奇迹,也没有足够筹码去召唤了。

最后,只听见心灯居士长喝一声,银色巨剑暴出万道强光,威力陡增,方青书和阿雪都被震飞出去,口中溢血,伤得再也没有能力站起。

「啊!」

在方青书与阿雪落败的瞬间,呆若木鸡的羽虹突然叫了一声,彷佛失去灵魂般的空洞眼神,短暂回复了一丝生气,我本希望羽虹能够清醒过来,多添一名宝贵战力,可是她的反应却一闪即逝,而心灯居士却杀了过来。

「小畜生,受死!」

真他妈的古怪,心灯居士重创阿雪、方青书之后,只要顺手补上一剑,立刻就能把他们干掉,但他竟连这种一秒内就能完成的小动作都不愿花,在击飞阿雪与方青书后,第一时间就往我斩击过来。

「羽霓,过来!」

方青书都战败了,同样也早就负伤的我,哪有本钱与心灯居士缠斗?所幸,刚才心灯居士对羽虹的留手给了我启示,面对那一剑「超灵体」斩击,我召来羽霓协防,以身拦挡在这一剑之前,果然心灯居士急忙撤剑回手,给了我一个逃命的机会。

「狗杂种,你以为你逃得了吗?今天你一定要死在这里!」

说实话,我从来不知道自己那么有吸引力,居然能让心灯居士弃眼前许多重要目标於不顾,也不想着杀出重围逃走,满脑子想的就是要干掉我,巨剑削斩一记连着一记,终於把我逼到死角,在现场所有可能救星都无法来援的绝境下,巨剑当头劈砍直下。

(妈的,月樱不是说已经帮我找好了保镖吗?人呢?死到哪里去了?该不会真的已经被干掉了吧?)

这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因为可能是月樱伏兵的那些长老高僧,都已在心灯居士的一轮狂杀中非死即残,就算还有几个没断气的,也都缺手缺脚,不可能再派上什么用场,所以月樱伏下的那个援兵基本上可以不用指望,如果真的还能有救兵援手,那大概就是白起,或者——「娘亲武神」周亚炳吧。

只不过,世事之奇当真非人所能预料,在这之前就算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月樱会为我找了个这样的救兵。

「铛!」

巨响声中,一道人影拦挡在我身前,迎着那巨大的透明银剑,右手往上一举,竟然把这强横至极的一剑硬生生接下,接着,灿烂的黄金剑芒撞天而出,金芒银光交锋,不成比例的悬殊尺寸,却把银光撞得逆冲飞开,首次破了「超灵体」的无敌纪录。

能够挡下第八级力量的,当然只有第八级力量,而这名及时出手救命的第八级高手,赫然便是慈航静殿的第一强人,心剑神尼。

「阿弥陀佛,师弟,真是遗憾,你最终还是走上了这一步。」

半张紫面具覆脸,心剑神尼飘逸出尘的姿态,彷佛九天神仙降世,但从烽火干坤圈内秘密揭晓的那一刻起,这位神尼的背后就染上了浓浓黑雾。

碰上同为最强者级数的对手,而且还是多年来稳坐慈航静殿第一高手的师姐,心灯居士不敢怠慢,放弃了可能令他露出破绽的疯狂追杀,一面凝气运劲,一面开口说话。我看得出来,对於事情突然变化到这地步,心灯居士自己也有很多困惑,想要弄个清楚。

「你……你真是伊斯塔人?」

「自然是我了,要不然……你看二师弟一副愣头愣脑、人畜无害的傻样,当乞丐帮主他就有份,要当伊斯塔叛徒……他像是那个样吗?」

过去鲜少听心剑神尼说话,万万想不到她说起话来居然是如此辛辣,和之前佛门大德的形象迥异。

「师父那老头真是识人不明、料事如鬼,提心吊胆了二十几年,就是怕我突然在背后给他一剑,防东防西,连遗书都偷偷写好藏在干坤圈里,结果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自己还是死在徒儿手上,死在……哼!他生前最器重、最引以为傲的好徒弟手里。」

「当年我送去伊斯塔的密函,就是为了处理你叛逃伊斯塔的事?」

「总不会是师父老头写给伊斯塔高层的情书吧?假如知道这趟送信送到最后,会搞到送掉老头的命,他也就不会让你去了。这些年来,你好事多为,一面扮着文雅君子,四海云游,一面假冒二师弟发号施令,搞那什么鬼禅会,要不是那个老好人一直信什么立地成佛,再三阻拦,我早就替老头清理门户了。老三,做师姐的等这一天……等得好心焦啊!」

一反之前佛门高人的形象,心剑神尼好像也似心灯居士那样脱了假面具,说话的口气有了很大的改变。那一声声冷笑听在耳里,谁也不会怀疑她是来自伊斯塔的大魔头。

「原来如此,我确实是一开始就料错了,无怪今日一败涂地,但师父曾说过,那个伊斯塔叛徒的的确确是个……」心灯居士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道:「那么,你……你是男人!」

这句话给现场众人的冲击,可不是普通的大,特别是看见心剑神尼露在面具外的半张脸,邪邪地冷笑起来,正色道:「佛家不论表相,无论这身臭皮曩如何,里面的心可是女人。」

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我真的觉得,好像有几十发霹雳雷霆在我脑里爆开。

(对喔,伊斯塔是人妖之国,从那边跑来的叛徒,是人妖的可能本来就很大,好一个他妈的人妖——神尼。)

想通了这个关键,心剑神尼许多让人难以索解的怪异行径,全都得到了解释,我也终於明白,为何以心灯居士的精明、良久布署,会压根就算错了那最重要的一着。

一切都只因为……从伊斯塔投奔慈航静殿的那个男人,现在不是个普通和尚,而是个「男人身、女人心」的神尼。

该解释的疑惑都已清晰,北风微吹,地上的血腥卷起尘沙,化作血之腥风,吹拂在这对师姐弟之间,而心剑神尼面上的冷笑,渐渐变成了一种毒蛇般的嗜血慾望。

「……已经是师姐渡你的时候了,师弟,成佛后向佛祖问声好吧。」

第十七集 金雀花篇 第七章 魔流邪威 双极战体

心剑神尼、心灯居士,当前慈航静殿最强的两大高手,进行死斗。就算不打着「同门阋墙」的噱头,光是两名第八级力量的最强者死斗,本身就够具有震撼性了。

不愧是慈航静殿的绝顶高手,两人战斗所造成的波及破坏,简直就是两个会移动的天然灾祸,两股不同颜色、不同型态的剑气,从地下打到天上,疯狂破坏着周围的一切。幸好他们都有心避开主建筑,否则这一仗打完,就和雇大批工人来拆房子没什么差别。

能见到两名最强者级数的高手对决,这绝对是大有助益的一件事,只可惜,能够有这眼福的人不多,随我们一同上慈航静殿的几千人,在刚刚那一轮血腥大混战中,起码有六成的人被干掉,成了遍地残屍碎块的一部份。能活着欣赏两大强人拚命的,只是力量既强,运气又不错的少数人。

两强相斗,心灯居士虽然超乎预期的强,可是整体上却仍是心剑神尼占着上风,不但修为明显更高一筹,而且心灯居士在刚刚的疯狂大砍杀中,已耗了不少元气,相比之下,心剑神尼根本是以逸待劳,一招一式,挥洒之间,显得神完气足。

我敢打包票,心剑神尼一定早就到了附近,对那场大屠杀刻意袖手旁观,预备让心灯居士消耗力量,稍后才好一举将他击败。如果不是我被逼到绝命险境,她绝对会继续在旁看戏,等心灯居士力量消耗得更多,她才会现身出手,而且九成九一出手就是偷袭,剑上搞不好还有毒。

自从知道心剑神尼是伊斯塔叛徒后,我彻底明白这人妖神尼的个性了,反正,一个伊斯塔跑出来的妖人,还有什么事情作不出来的?

想想也很奇怪,今天我还真是倒霉,心灯居士发了疯似的想杀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心剑神尼莫名其妙地出手救我,我还是搞不清楚为什么,天底下有这么荒唐的事吗?

还有……刚刚还没发现,但现在静下心来想一想,我很纳闷心灯居士为何这么沉不住气,被羽虹一番误打误撞的指控给点破,立刻就动手杀人?以当时的情形,心灯居士只要淡淡说一声「这简直是笑话」,大半的人都会相信他。

(唔,是因为那些老和尚不给他分辩机会,逼他动手,还是说……)

我突然想到一事,心灯居士动手时的狠辣,像是受到了什么重大刺激,会不会……除了因为是羽虹举发他外,那个向羽虹吐露秘密的人,也是重要关键呢?

天上一道惊雷,因为两大强者的对拼,轰然殛落地面,天动地摇,劈出了好大的一个坑,恰如我心中的震惊,而这时心剑神尼与心灯居士各展神通,同样运起慈航静殿的禅功比拚,能量激荡牵动背后的云气,幻化出莫名影像,看起来都是神佛之类的巨大虚影。

「这个……是背后灵?」

「是啊,看来该是举办五百年一次通灵王大赛的时候了。」

一声揶揄似的笑语,从我背后传了过来,我猛地转头回望,看到茅延安露着尴尬表情,身上穿着绿色的迷彩装,从一棵大树后头慢慢走来,似乎已经躲在那里好一阵子了。

「大叔,你……」

「朋友,你这样做又是何必?」

把我话打断的,是盘膝坐在地上的心禅大师。他不是单单枯坐调息而已,这个大和尚搞不好是我见过最有慈爱心肠的人,自己都吐血吐个没完了,还拚命运起「心灯禅定印」,为奄奄一息的紫罗兰作治疗。

「我应该已经特别拜托过你,让你不要牵扯进来,也不要泄漏任何秘密,为何你……唉……」

「老朋友,都已经到这地步了,如果我继续沉默,那不是漠视你的牺牲吗?这些年来你为他守密,对他百般忍让,就是希望他有一天能够悔悟,但世间事不是你们和尚想的那么简单,有些人更是无论你怎样牺牲包容,他们都不会觉悟的,如果你再牺牲下去,只会对黄土大地的苍生造成更大伤害啊!」

心禅与茅延安简短交谈,在他们跟着的谈话里,我听出了很多东西。心禅知道师弟迷恋伊斯塔妖女,多年来对师父的淬死怀疑甚深,作过许多推测,只是这些事情不能与本门中人讨论,所以就是与方外挚友茅延安私下研究,而茅延安也受心禅委托,趁着旅行大地的机会,探察此事。

因为上任掌门的先发制人,心灯居士失去了掌门大位,多年来心有不忿,试图夺回掌门之位,於是处心积虑勾结黑龙会,更假心禅之名暗中创立净念禅会,发动连串阴谋,目的就是扯心禅下台。

心禅见识不凡,当寺中长老连接出事,而心灯居士又公然现身指称他勾结黑龙会,心禅便从若干蛛丝马迹中得知真相,只要他出面驳斥,这些事立刻就可以拨云见日。但这个和尚确实就像他徒弟方青书说的那样,仁慈到了近乎迂腐的程度,既顾念师兄弟之情,又惋惜师弟心灯的武功与人才,心知只要揭晓秘密,心灯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因此始终隐忍不发,甚至希望借由自己的牺牲,来感化执迷已深的师弟。

茅延安知悉心灯居士的秘密,却不晓得心剑神尼的身份,以为今日众人上慈航静殿逼宫,揭穿伊斯塔叛徒的秘密,心禅大师必无幸理,左思右想,终於受不了这个老朋友的极度迂腐,把秘密告诉羽虹,希望她当众说出,挽救心禅大师的名声与性命,谁知道连番阴错阳差,搞成了现在这场面。

而在他们的谈话中,很多疑问在我心头解开。当日莱恩遭鬼魅夕刺杀身亡前,已经受了暗伤,正是因为这暗伤所累,才令一代雄狮命丧异邦,那时我们曾怀疑这暗伤是何人下手,如今想来,多半就是心灯趁着疗伤的机会,暗补一掌,让莱恩伤上加伤。

(还有在东海之上,慈航静殿送军火给反抗军,搞到全军覆没,至善老贼莫名其妙失手被擒,背后一定是心灯搞鬼,不然黑龙王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厉害到这种程度……)

整件事情越来越是清晰,就只有一点我还不是很清楚,那就是心灯居士与黑龙会勾结的详情。他们是如何勾结在一起?又是如何分配利益的?这关系很大,而且一时之间也不易查清楚,可是我怎也没想到,那个答案会用这种方式在我们眼前揭开。

一段时间的激烈战斗后,两大高手对决的胜负,已经非常清楚了。心剑神尼兼融正邪两家之长,一面使着慈航静殿正宗剑技,却又不时夹着几式伊斯塔的阴狠招数,一柄神剑游离身外,若即若离,神妙无方,把心灯居士打得还不出手来,连着几式御剑旋斩,将心灯居士的超灵体巨剑攻破后,一式「莫忘莫失」,黄金剑气自天上破云而来,绽放如莲,一下子贯穿了心灯居士的身体。

「呜……呃!」

伤得不轻,与心灯居士手掌结合的那柄小银剑炸了开来,整只手掌血肉模糊,超灵体完全崩溃,心灯居士浑身浴血,整个人猛往地下坠落,在地面的心禅大师见状,竟然叫了出来。

「师姐,请手下留……」

「不能!这个人已经到了丧心病狂、无药可救的地步,今天留他活路,明天他可会给你活路?」

一口拒绝了心禅大师的求情,心剑神尼手掌一扬,再次御剑攻杀心灯居士。

生死一瞬间,心灯居士脸上闪过一丝决断,好像决定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左手往袖中一探,抓住了某样东西,面上青气大盛,再次发动了超灵体。

「我心灯不需要任何人同情,要拚命是吗?今天就和你们拼了!」

一道诡异的黑气陡现,爆发出比心灯居士之前更强的力量,不但将心剑神尼的圣剑震抛入云,还将心灯居士的身体笼罩,慢慢幻化成形。这一次的超灵体变形,不是变出兵刃,而是渐渐凝化成一个人形。

半空中出现的那抹虚影,化成一个穿着褴褛黑袍的男人,若隐若现,两手收拢在黑色袖子里,头上用黑色绷布密密麻麻地缠住,就只有一只左眼没有遮蔽在黑色绷布下,殷红如血的独眼、不住露着血色的狰狞白牙,是一个我们熟得不能再熟的人物。

「黑、黑泽一夫!」

「他是黑龙王?这怎么可能?」

没有人知道黑龙王为何会突然在此现身,也没有人搞得清楚心灯居士是如何化身成为黑龙王,在万众惊愕中,摆在众人眼前的事实只有一个,就是心灯居士在变身成功之后,散发的气势暴增逾倍,力量陡然间提高了一个档次,可能已经超越第八级的恐怖力量,伴随着鬼哭神嚎般的狂啸,疯狂击向没剑在手的心剑神尼。

心剑神尼刚刚果然没有全力赴战,因为面对这强悍之至的突破一击,她同样脸色一变,举掌迎向心灯居士,双方硬碰硬拚了一记,心剑神尼并未失利,但已不如刚才那般稳占上风。

黑龙王是黄土大地第一的至高强者,心灯居士露出真面目后,情形与刚才顿时改观。第二轮的战斗,短短半分钟之间,双方进行着比刚才更激烈十倍的死斗,心剑神尼的策略十分明显,想要拉长战斗时间,让心灯居士不战自溃,这是极为圆熟老辣的战术,心剑神尼过去肯定是身经百战,不是单纯的武者,在战场上的实际历练与反应,可能犹在李华梅之上。

以超灵体化身为黑龙王的心灯居士,不仅在实力上有所提升,甚至还突破了魔法定律,竟然能使用黑魔法攻击,交错使用着火系、黑暗系的魔法,与心剑神尼战成平手,一时间两大强者分庭抗礼,看不出哪边比较估优势,哪边会赢得最后胜利。

战斗看似会一直持续下去,但战场上的一个突来变局,却让我们见识到黑龙王的惊天邪威,果真是名不虚传,当心剑神尼以御剑术召回圣剑,重组攻势,一招「蝶恋仙曲」攻向那抹黑影,众人耳边陡然听见一声长喝。

「天道分流,双极战体!」

吼喝声中,天上光影变幻,众人眼前霍地一花,心剑神尼的必杀一剑竟然落空,在剑尖命中的前一刹那,黑龙王的身影竟然一旋为二,变成了两个独立的存在,让心剑神尼一招击空后,更分从左右夹击过来。

左边的心灯居士,再次运起超灵体,手上燃起一团红黄色的火焰,火舌吞吐,温度逐渐升高,光芒四射,火焰也由红转蓝,终至灿发银色豪光,凝成一把长达数十尺的巨剑,往心剑神尼拦腰斩去。

右边的黑龙王,血红邪眼骤然绽放赤芒,包裹在绷带内的双手变幻成爪,阴邪之气大盛,双爪翻飞,凝化数十道爪影,近距离攻向心剑神尼的要害。

由一化二,两个独立个体的力量较之前下降,但是两个属性各异、招式互补,又心意相通的第八级高手,联手起来的总战力,却较单一个体强悍得多。正邪两大高手,间不容发的连环猛攻,刹那间便让心剑神尼叠遇险招,身上也迅速出现伤口。

自现身以来始终从容不迫的心剑神尼,首次在我们眼前血染法衣,口喷鲜血,高高挽起的发髻被打散,身上迅速累积了大量数目的伤口,被打得全无还手之力,虽然努力召回圣剑,舞剑成盾,但却挡不住两大高手的交错夹击,瞬间就被突破防守。

从地面上仰望,只见一道银光、一道黑气,像是一把大剪刀的双镰,高速交织来去,心剑神尼的剑网被切割得支离破碎,过不多时,她扭曲变形的身影,彷佛一块被剪裁破烂的碎布片,血溅长空。

(好厉害!五大最强者之中,黑龙王果然在心剑神尼之上,当日在东海,如果不是他不敢暴露身份,使不出这双极战体的技巧,李华梅哪里会是他的对手?但这技巧杀伤力虽大,对身体应该也伤害很大吧?看他几乎是赌上性命在用这一招,搞不好一仗打完,他自己也承受不住。)

在场那么多观战人群里,恐怕没有任何人比我的感觉更深刻,因为心剑神尼若败,黑龙王追杀下来,我的小命肯定第一个完蛋,所以现在我求神拜佛,拚命祈祷心剑神尼得胜归来,至不济,起码也给我拚个同归於尽。

这个祈祷或许真的有用,在地上的我们看不见心剑神尼作了什么,但她显然也有了一定程度的觉悟,赌上性命一次拼尽,发动了某种灭绝性的招数,刹那之间一股无边无际的黑暗,往四面八方疯狂延伸,遮天蔽日,将朗朗晴空化作漆黑深夜,一股打从心里生出的寒意,让我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最强者级数的战斗,果然可怕,但这应该是伊斯塔的邪门技巧吧……)

我心中寻思,却听见天空中陡然一声惊雷怒响,灿烂的银光划破漆黑天幕,将黑夜重新变回白昼,而一道人影高速从天上摔坠下来。

(掉下来的,是谁?)

不只我一个人这样想,相信在场所有人都抱持这疑问。那道人影摔下来的方式很古怪,明显是被击落下来,照理说应该是负方,可是我们又没看到胜利者飘然下降的英姿,无数念头闪过脑海,就见到那人影凌空一翻,在离地十数尺高的地方硬生生止住坠势,飘然降落在地面。

落地瞬间,双脚笔直插入土中,直至膝盖,说明了本身伤势极重,已不能从容控制本身真气,而这人的狰狞面目,却让在场所有人心中一沉,晓得最合理却也最糟糕的结果发生,心灯居士……不,黑龙王已得胜归来了。

单看外表,没有人会相信心灯居士是胜利者,因为那实在是很要命的重伤。

独眼怪人的虚象幻体已经消失,心灯居士的身上布满剑伤,许多深可见骨,左半身甚至找不到一块好肉,体无完肤,那张俊雅温文的面孔上,多了一道斜斜劈过的剑痕,皮肉外翻,一张俊脸就此毁容了。

但怎样也好,心灯居士自天上战场归来,而且是唯一一个回来的人,心剑神尼却是踪迹渺然,看来很有可能已经粉身碎骨,灰飞烟灭了……真糟糕,不晓得人妖死了以后能不能上西天,还是下定了地狱?

「哈哈哈哈哈哈……到底是我胜了,最后还是我胜了,哈哈哈哈!」

心灯居士放声大笑,但笑没两声就变成剧烈咳嗽,大口鲜血喷出,提醒着在场众人他的伤势有多严重,不过,在人们探取行动之前,心灯居士的眼睛已经冷冷地打量过每个人的脸。

方青书、阿雪、心禅大师、茅延安、羽霓和羽虹……当然也包括我,每个人与他眼神接触,都是一阵寒意,特别是看到他眼中的黑暗与疯狂,竟有些不敢与他对视。

「谁敢上来!你们不是一个个都要铲奸除恶吗?我就在这里,敢动手的尽管放马过来!」

不知道是失去了理智,抑或是真的太有自信,重伤惨胜的心灯居士没有选择离开,而是对着我们狂傲大笑。

当然,他有表现狂态的本钱,现场众人不是已经失去战斗力,就是与他实力相距太远,只要他稍稍回气,随时都可以在这里大杀四方,把我们一个不剩地通通干掉,用不着离开。

「动手啊!为什么没人敢上来?你们不是全都想要我的命吗?凡是出卖我、背叛过我的人,全部都要死!上来啊!」

我侧眼瞥向茅延安,这个真正出卖心灯居士的叛徒,此刻脸如土色,害怕得不停发抖,就差没有找个地洞再躲进去。

方青书长剑拄地,似乎想要支撑起来再战,但无论他怎样运力,就是站不起身子,最后甚至一口鲜血喷出,又倒了下去。同样的情形,也在阿雪身上出现,那种楚楚可怜的娇弱模样,真是让人好生心疼,不过目前我也无法援手,生怕只要自己一动,就会引来心灯居士的注意力,发出致命攻击。

坦白说,虽然心灯居士现在看来一副枭雄末路的凄惨模样,但事实上他却掌握着一切,像一个邪威滔天的魔神,狰狞可怖地主宰众生,只要他把我们全都杀掉,短暂延缓身份外泄的时间,再利用他多年来建立的净念禅会发动骚乱,呼应黑龙会的全面侵略活动,届时慈航静殿的首脑人物已为之一空,群龙无首之下,他挥军而来的可能性几乎是无限。

此刻,心剑神尼已经战败,但托了大赛车的福,方圆五百里内并不是没有能够与心灯居士一较高下的强者。

白起或是娘亲武神,这两个人都足以与心灯居士一拼,假如他的伤势真如外表看来那样严重,胜算甚至高达八成。

我一直祈祷,这两个人里头能够出现一个,只要出现一个,我们这边就得救了,所以当有人排众而出,向心灯居士挑战时,我还以为是白起到了,谁晓得抬头一看,走出去的竟是羽虹。

「心灯!」

羽虹不晓得什么时候回复了清醒,走了出去,伸手遥遥指着这个曾是她师父的男人,叫着他的名字。

「你这个伪君子,欺世盗名,作了那么多的坏事,骗了那么多的人,你有没有想过他们的感受?」

尽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羽虹的脸上却仍克制不住地流下两行清泪。她与心灯居士亲如父女的感情,根本不是师伯心禅所能比拟的,因此,当真相揭晓,那个从小对自己谆谆教诲,教导自己侠义之道,堪称是自己心中完美典范的师父,突然变成卑鄙奸狡的大恶人,不但阴谋陷害无辜、出卖同门,甚至还暗中组织黑龙会,成为东海地方数十年来的最大乱源,这个真相对羽虹的打击实在很大。

但如果要说打击,心灯居士的情形似乎好不到哪去,倘使要他选择,在场那么多人里头他最不愿意敌对的,恐怕就是羽霓和羽虹,所以,刚才他一出手就要先将她们击倒,而现在羽虹站出来,用刚才指责心禅的话语来面对他,心灯居士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

表情的变化,仅在一瞬间,心灯居士毕竟是见惯大场面的人,当他意识到这丝动摇可能成为破绽,进而被人利用打击,一颗出现偏颇的心立刻被稳稳扶正,表情回复冷静与邪恶。

「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这道理自古皆然,我没教你们,你们两个自己就学不会吗?真是愚不可及!」

「你、你说的都是真心话?那你过去教导我们的……」

「自然全都是骗你们的!这些年来,你们作得很好,因为有你们的掩饰,从没有人怀疑过我什么。」

「我和姐姐……都只是你的道具吗?」

「不服吗?你这点些微的力量又能做些什么?退到一边去,我可以放你和你姐姐一条生路。」

如果会接受这种「好意」,羽虹就不会是羽虹了,心灯居士这种说法,只会更激起羽虹殉道者的精神本质。

这个傻女人,拼起命来几时管过敌人强不强了?只要是义之所趋,就算是要她单挑黑龙王都照上……唉,这比喻有够烂,现在真的是上去单挑黑龙王了。

「邪不胜正,不要以为没有人敢挑战你!」

羽虹眼中含泪,微一哽咽,却是一脸正气凛然,大步往前跨去,要大义灭亲,第一个挑战她的师父。

这场战斗实在是很没看头,心灯居士虽然伤重,却起码高出羽虹两个级数,随手一击,就把羽虹打成滚地葫芦,但羽虹视伤痛如无物,一再扑冲上前的无畏精神,却也让心灯居士万分枣手,不晓得该如何对付。

最后,心灯居士看出情形不利,超灵体巨剑陡然破空刺出,贯串羽虹肩头,鲜血飞溅,暂时废了羽虹一臂,不让她再次抢攻。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但是在羽虹被一剑创伤,踉跄跌退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种很怪异、很不祥的感觉。

那是一种很难说清楚的紧绷感,好像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即将造成重大伤害的预感。在场众人似乎浑无所觉,但我不晓得为什么,就是被这股不祥预感所惊慑。

如果这种感觉多来一次,下次我大概就能够及时反应,作出预防了,但这一次,在我来得及动作之前,羽虹身后的地面陡然裂开,无声无息,一道冷例如同秋水的刀光,荡向羽虹的背心,带着大量的鲜血,从羽虹已伤的肩头穿透出来。

「鬼魅夕!」

曾吃过这天下第一刺客苦头的方青书,讶异地叫出声来。我不晓得鬼魅夕为何要刺杀羽虹,但她无疑选了一个很好的时机,不仅羽虹本身没有反抗能力,就连在场的其它人都无力干涉,只有一个人能够挽救羽虹必死的命运,可是,敌我立场分明的心灯居士会出手吗?

会!

心灯居士对这两名女徒的关爱,从未间断,特别是在这种生死分明的关头,更是不顾一切地展露出来。看到羽虹的命悬一线,心灯居士可以说是怒发冲冠,重喝一声,抢飙出去,重重一掌攻向鬼魅夕。

「大胆!你竟敢……」

虽是重伤之身,但这一掌却仍劲力浑厚,招法精奇,鬼魅夕如果慢上半分闪躲,就会被掌劲轰成四分五裂,所以只要她还要命,就得放弃对羽虹发第二刀,乖乖撤手。这些都是很合乎情理的事,但我因为比较早从这惊愕状态中回复,脑中进行思考,却发现一个很不合理的问题。

身为天下第一刺客,鬼魅夕所发的每一刀,都应该是致命杀着,以她和羽虹伯仲之间的实力,又是在那样有利的情形下出手,大可以一刀就砍飞羽虹的头颅,为何要浪费那一刀的宝贵机会,只刺肩头,甚至连一条手臂都没有斩下来?

第一流的杀手,绝不会有多余的动作,唯一的可能,就是羽虹并非目标,真正的目标另有其人,那是……

「小心!」

说时冲,那时快,在我高呼出声的同时,鬼魅夕撤刀后退,却是一掌把羽虹往心灯居士方向推去,心灯居士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想要变招,但是被羽虹飞跌过来的身体阻住,不得不撤掌避免误伤,就只是这一下耽搁,一抹冷例的刀光已伴随大蓬血雨飞洒向天空。

刀光,从左侧肩头到右侧腰际,绕着半个身体打了个圈,血雨,伴随着细碎的骨头与筋肉洒落下来。

在这场无声的血雨当中,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心灯居士几乎被拦腰一分为二的凄惨身影!

第十七集 金雀花篇 第八章 恶贯满盈 皆大欢喜

鬼魅夕不愧是天下第一刺客,凭着种种算计与情势把握,不但能刺杀武功高她一级的莱恩·巴菲特,就连高她两级的心灯居士都能成功狙杀,这实在是很了不起的事。

虽然说,成功对心灯居士出手的鬼魅夕,同样也挨了一记重击,不过比起心灯居士的致命伤势,她却是轻得多了,不但能走能跑,还试图把握机会,从现场逃逸。

可是,有人比她更快一步。不是重伤濒死的心灯居士,不是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而是一道从天飙降的黄金剑气,如闪电般淬然射至,贯穿鬼魅夕的身体,将她牢牢钉死在地上。

顺着剑气来向往上看,心剑神尼飘然浮於空中,披头散发的样子非常狼狈,身上所穿的法衣破破烂烂,露出健壮的胸膛,乍看之下,俨然就是一名中年的美男子,虽然满身的血污与伤口,让他的英气弱了几分,不过剑眉朗目、气宇轩昂的外表,散发着一股邪邪的男性魅力。

适才的两强相斗,心灯居士看似惨胜,但多半是败了,因为心剑神尼摆明诈败,躲在天上养精蓄锐,预备再次奇袭杀敌,如果鬼魅夕不出手,心灯居士摆平羽虹,元气再有消耗之后,很快就要面对这个师姐的狙击,届时会比刚刚的正面对战更不乐观。

不过,现在谁也不会去在意这种东西了,因为现在呈现在众人眼前的,只是一个步向破碎的结局。

心灯居士的眼神满是愕然,似乎连他自己都很难相信,会在已经掌握一切的瞬间,突然输掉手上的所有东西,这样惊愕的眼神,先是望向自身,从那大量出血的伤口中得到确认,跟着便望向我们,目光从我们的脸上扫过。

无论是心禅大师,或是方青书、阿雪,都无一例外地接触到他的目光,感受到里头的愤怒、不舍与无奈,但是到了最后,他视线停留最久的,仍然是羽霓、羽虹两姐妹。

「……师、师父……」

被突来的变化给吓到,羽虹忘记对正义的坚持,也没有再冲上前去作战,仅是全身颤抖地望着心灯居士;双胞胎之间的情绪感应,确实产生着影响,丧失意识的羽霓,也是一副骇然欲绝的表情,凝望着师父与妹妹。

心灯居士口唇微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干涩的喉咙却发不出声音。这时,一件小饰物从他左袖中落出,好像本来是放在他怀里,因为系绳被切断,所以沿着袖子掉了下来,滚滑出去。

那似乎是一枚玉环或扳指之类的小玩意儿,在这种气氛下,谁也没有多加留意,但心灯居士一看到那枚玉环掉落,表情整个变了,好像失落什么无比重要的东西,焦急如狂,第一时间弯腰想拾回。

「喀啦!」

已经被重创的身体,根本无法做出弯腰这样的大动作,心灯居士一俯身,众人耳边响起一下骨裂声,见他竟是整个身体从中折断,下半身好端端站在原地,被斜斜切开的上半身却砸落地上。

休目惊心的恐怖画面,无比血腥,有些胆小的人当场晕了过去,我耳边好像听见了阿雪的尖叫声,但真正让我深深震慑,全身血液为之僵凝的画面,却是心灯居士本人。

被拦腰斩断的疯狂痛楚,心灯居士像是完全感受不到,仅余的右手吃力地往前爬着,指头扒着地面,一寸一寸地往前移动,身体断口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线,口中荷荷有声,一双眼睛所凝视的,只有那不住滚远的玉环。

之前双极战体,邪威滔天的时候,还有人敢踏出来向心灯居士挑战,可是现在全场却一片静默无声,没有一个人发得出声音,像是给点住穴道一样,浑身发麻,眼睁睁看着这极度悲壮的一幕。

狰狞的身体裂口……

凄厉的深红色血线……

吃力扒扣在地上的手指……

焦急得快要掉下泪来的眼神……

在这一刻,我们眼前的这个男人,不再是恶毒奸险的野心家,不再是邪威盖世的黑龙王,只是一个眼看着玉环越滚越远,全身力气越来越弱,在地上濒死悲鸣的可怜人。

我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很想做些什么,但全身却麻得不能动作,如果不是背后莫名一推,让我踉跄跌了出去,我恐怕再望上大半天仍是动弹不得。

回头一瞥,茅延安双肩微动,神色哀戚,无言之中已经对我作出暗示,而我再无怀疑,大步抢奔出去。

尽管我与黑龙王是有仇又有怨,但是说到底,我玩了他两个视若性命的女徒,又磕过头叫他师父,就算大半时候我巴不得他早点死,可是在濒死之际,看他这样的惨状,我想我也该尽一点弟子的义务,别让他这么痛楚地抱憾以终。

我简单迈出几步,轻而易举地将玉环拾在掌心,再跑回几步,把玉环塞在心灯居士手里,他濒死之余在地上勉力爬行,早已油尽灯枯,全凭一口未了遗憾苦苦支撑,手掌一握到玉环,脸上登时露出欢喜悦乐的神情。

看那份欣喜与欢愉,恐怕就算是一统黄土大地,成为至高无上的帝王,都未必会有这等满足,刹那间,我有些错愕,不明白心灯居士这数十年来处心积虑,苦苦追求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你……唔……」

心灯居士拾回玉环,狂喜欢欣,彷佛心中再没半丝遗憾,这时他才看见我,发现是我替他拾起玉环,表情显得很古怪,像是很不甘愿,却又莫可奈何,最后脸上浮现一抹自嘲似的苦笑。

「师……师父……」

我冲疑地轻轻叫了一声,得不到回应,良久之后,我确认眼前这具残躯已经没有半点生命迹象了。

心灯居士死了,黑龙王……死了。

******

人死如灯灭,逝者已矣,留给生者的,却是无穷无尽的枣手麻烦。

经历了这场大风波,心禅大师的冤屈得以昭雪,普天下人都对这名德高望重的老僧敬佩有加,赞叹他的忍辱负重与开阔胸襟,尤其是那些之前对他抱有莫名误会的人,当然……也包括我在内。

心禅大师的清誉保住了,但整件事对慈航静殿的伤害却只有更大,因为在他维持住自身名誉的同时,另两位重量级人物的名誉却毁得一塌糊涂。

世所景仰的心剑神尼,居然是个来自伊斯塔的大叛徒,而且还是个不男不女的人妖,这件丑闻让慈航静殿所有僧侣面上无光,从这天起,人们都用怀疑的眼神打量他们,天晓得这群道貌岸然的高僧里头,还有多少乱七八糟的人妖?

举世哗然,但身为当事人的心剑神尼,却根本不把这些纷扰放在心上,在战胜心灯居士后,就此踪影全无,据说是已经回到清修的孤峰上了。关於这件事,我事后向茅延安打听,得知了很多有关於当年的内幕,全都是心禅大师秘密告诉他的。

二十余年前,伊斯塔曾经秘密栽培出一个天才人物,不但精通巫法,而且武艺通神,行事残忍邪恶,本来伊斯塔巫师群对他寄与厚望,期望能将他塑造成王牌战将,用以狙杀慈航静殿的高手,在大地上掀起腥风血雨,干出一番大事业。

可是,这个人邪里邪气,果真是邪得可以,虽然身具绝世神通,但却有一个极为要命的大问题:强烈的性别认定错误。

当时的伊斯塔,与现在的情形有很大差别,「男人身体,女人心」,这简直是千夫所指的奇耻大辱。那名天才高手受到很大的歧视与侮辱,伊斯塔甚至尝试将他洗脑改造,使尽一切方法要他改变,结果施压过度引起反弹,他发起狂来,仗剑杀出伊斯坦,连场血腥屠杀中,令伊斯塔伤亡惨重,精英战力为之重创,更糟糕的是,这人反出伊斯塔后竟然改投慈航静殿而去,伊斯塔枉自多年的苦心栽培,竟然送了个超级人才给敌对势力,高层人员每每思之,都为此捶胸顿足。

这人进入金雀花联邦后,密访当时的慈航静殿掌门,表明投诚意图,掌门方丈收到这天上掉下来的礼物,欢喜得倒履相迎,因为若论双方实力,掌门方丈虽然年长他几十岁,力量却仅微胜他一筹,这样的强敌主动来归,即使不效忠慈航静殿,只要不敌对慈航静殿,那就是莫大的助益了。

因为年纪的差距,这人拜入掌门方丈的门下,获赐法号心剑,成为记名弟子,但却有一个条件。

「……那个人提出的条件是,他从此遁入空门,但只做尼姑,不作和尚。慈航静殿本来没有尼姑,但掌门方丈就是表示肉身不过一介臭皮囊,表相无相,男女之别於佛家俱属虚幻,无用介怀。」

这话听来似有道理,其实却很荒唐,假如这样都不用介怀,那天下的和尚都可以与妓女一同修行,看看三年五载之后,是所有大和尚均成正果,还是生下一堆佛子佛孙来。但无论如何,掌门方丈总算是为了天下苍生,作出原则上的退让,让慈航静殿诞生了一名人妖尼姑,没有重蹈伊斯塔的覆辙,而伊斯塔也因为这次的惨痛教训,开放了对於性别认定方面的观念,后来更因此莫名其妙变成人妖之国,这就是当初所想像不到的事了。

心剑虽然出家为尼,但只不过是单纯心理变态,想要享受扮尼姑的快感,压根就没有什么修佛修禅,恪守戒律的想法,因此被安排在孤峰之上清修,不问世俗事。本来像这么一个叛徒人物,伊斯塔应该不惜一切取她性命,但心剑神尼投入慈航静殿后,尽窥光之神宫的神功秘笈,正邪兼修,武功远远强过掌门方丈,变成伊斯塔倾全国之力也无法取下的强人,最后掌门方丈与伊斯塔借密函往来,达成协议,把有关於她的档案全部销毁,就当世上从无此人,不损及伊斯塔的威严。

而当我知道心剑神尼的真面目后,我更赫然发现了一个秘密。

这个人妖,确实是心理变态,不但扮尼姑扮到爽翻过去,还有一些从伊斯塔时期就累积下来的性虐嗜好。

当莱恩·巴菲特开办夜宴,心剑神尼主动前来,由月樱亲自接待,两个「女人」结成跨性别的好友,每个月都会密会一次,心剑神尼也成为月樱的大靠山,即使在莱恩·巴菲特遇刺之后,这情形也没有改变。

心剑神尼与心灯居士死斗时,衣袍被轰得破破烂烂,露出了赤裸的上半身,让我因此认出了她的背影,感到啼笑皆非,想不到月樱居然有这样的机缘,把心剑神尼拉拢为靠山,那在慈航静殿真是无往不利了。

茅延安道:「心剑神尼的秘密身份,当初只有掌门方丈与心禅大师知道,心灯居士入门是在那之后,并不晓得有此一事,偶然听个一鳞半爪,以为心禅大师便是来自伊斯塔的叛徒,就以此设计了连串阴谋,谁知道一着错,满盘输,累得他计划整个崩溃。」

「你倒是挺好,当卧底当得很爽嘛,明明知道心灯是大奸狗,也不把真相告诉我,害得我出丑丢脸,都快丢到爪哇国去了。」

「没听过欺敌必先欺己的至理名言吗?而且我答应过心禅大师不泄漏秘密的,要是说溜了嘴,那怎么向他交代?而且我不是什么事都没做,我不是帮你买了保险,让你拜他为师吗?嘿嘿,到底是师徒关系,他就不会下手杀你啦。」

「你卖的是什么鸟保险?那天他根本眼里只有我一个,不顾一切就是要杀我,你如果去当保险员,早八辈子就失业吃自己了。」

我破口大骂,扯着茅延安衣领狂摇,但他只是陪着笑脸道歉。心灯居士身亡,茅延安也显得颇为失落,他对心灯居士其实也有友谊,事情以这样的形式结束,是不得不然,却也是无奈。

但相较於心剑神尼,心灯居士惹出来的麻烦却更大得多。堂堂光之神宫的一代高人,竟然策划出这许多阴谋,还不知怎么的变成了本代黑龙王,继承黑龙会,多年来作尽伤天害理的事。

那个不知所谓的净念禅会,在丑闻爆发后,就自动解散了。曾参与净念禅会的僧侣,知道自己误信谣言与歹人,被黑龙会所利用后,受到了很大的打击,羞愧得无地自容,部分个性刚烈一些的甚至闭门自尽,而慈航静殿火速进行安抚,让年轻子弟重新回归寺里。

经过这么一场大骚动,尽管没有造成太严重的人命损伤,但对於慈航静殿的整体声誉、形象都是重创,慈航静殿数年内将为此内耗元气大伤,很难再有什么大动作了。这些是表面上看得到的影响,但我们最在意的一点,是之前净念禅会所做的种种军武研究,还有那些从金雀花联邦军方转移过来的技术。

这些东西如果落到黑龙会的手里,那会是非常要命的一件事,然而,随着心灯居士的身亡,整个局势变得非常混乱,净念禅会的人员本就所知不多,每个人都仅仅知道少部分的资讯,彼此间又几乎没有横向联系,再加上有几个人死得不明不白,可以追查的线索几乎全断了。

到了最后,我们甚至无法确认,那些机密到底有没有传到黑龙会去?是已经传了过去?抑或是仍未及送出?这些事根本查不出来,为了确保安全,茅延安向心禅大师献策,应该立刻出兵讨伐黑龙会,不给敌人壮大的机会。这是好计,但慈航静殿却因为一场内乱而大伤元气,短时间内难有动作,心禅大师为此非常犹豫,幸好天运还站在我们这一边。

「哎呀!贤侄,大喜,真是大喜啊!」

莫名其妙,茅延安哭爹喊娘似的跑来报喜,所带来的消息,是反抗军大破黑龙会舰队於东海之上,焚毁船只无数,重创黑龙会势力的喜讯。原来,心灯居士身亡后,月樱料定慈航静殿无力出兵,当天就把这里的消息火速送往东海,告知反抗军首领李华梅。

月樱的这一着妙棋,真是好毒辣!

李华梅判断情势,立即发动奇兵,多方面突袭黑龙会,而黑龙会也因为首领身亡,内部正闹得天翻地覆,不能携手抗敌,又没有匹敌李华梅的高手坐镇,一夜之间兵败如山倒,伤亡无数。据说,在那场大战之后的十几天里,东海的每一处岛屿、浮舟,都陆陆续续有浮屍飘来,半月不绝。

盘据东海多年的邪恶势力,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整个情势刹那间拨云见日,一片大好,我彷佛可以看到李华梅志得意满的神气笑容,也由衷为她祝福。

大坏人死了,绝大多数的人都因此受惠,但我身边却仍有人为此受到打击,那就是大坏人的美少女徒弟。

羽霓基本上不受影响,一个没有自主思考能力的肉傀儡,哪有什么伤心不伤心的问题?羽虹的问题就比较大,虽然那天在战场上的英烈表现,让天下人由衷佩服她大义灭亲,绝不怀疑她与心灯居士师徒勾结,保住了她的正义形象,但心灯居士惨亡的打击,却让她像变了个人似的,连续几天都躲在房里不出来。

光是多年来的师徒之情,那个压力就已经够沉重的了,更别说心灯居士最后几乎是为她而死。倘若不是为了掩护,鬼魅夕未必能把心灯居士一刀毙命,而心灯居士临死前断身两截,拖肠行走的惨状,对我们的震惊尚且如此之大,对羽虹想必是更大的精神创伤。

如果给羽虹一个发泄的目标,比如说将鬼魅夕碎屍万段,她的状况可能会好一点,不过,这件事目前却是不可能,不是因为鬼魅夕已死,而是因为鬼魅夕未死。

真的,鬼魅夕没死……

当时场面太过混乱,好不容易有人注意到的时候,被心剑神尼剑气钉死在地的鬼魅夕,不知何时变成半截染血的木头,真身早已渺然无踪,不晓得逃往何处了。

忍者的诡变之术,确实是极为厉害,鬼魅夕一消失,再没人能找她得到,连带一个最大的问题也没得解答,要不然我真想问问她,为何她突然胆大包天,要刺杀自己的主子黑龙王?

这个问题不只是我,相信普天之下的人都想要问。当日鬼魅夕刺杀心禅大师,被化身黑龙王的心灯居士一掌打退,这件事证明心灯居士并非全无师兄弟情谊,鬼魅夕会是因此看不起主子,所以在紧要关头叛变的吗?

找不到人问,这个疑问一时之间肯定是难解谜题,但鬼魅夕虽然保住性命逃走,却肯定伤得极重,连所持用的兵器都不及带走。

那可不是普通的兵器!

也许别人不认得,但我却一眼就认了出来,鬼魅夕狙杀心灯居士的兵器,竟然是加藤鹰失落在东海的斩龙刃!当世七大圣器之一,号称没有斩不断的东西,难怪连心灯居士的护身真气都不堪一击。

慈航静殿收拾战场的时候,也将斩龙刃一并取走,这柄神兵落入慈航静殿之手,不知何时才有重现江湖之日了。

诸事已了,我索性抛开这些烦扰问题,出发拜访朋友。

一级方程序大赛车结束,来此参赛的各方车手都陆续启程回归,其中自然也包括我的异大陆之友,白起。

白起不是伊斯坦人,织田香自然也不是小人妖了,这么一个清丽脱俗的小美人儿,多次主动对我挑逗献媚,我居然没有将她一口吞下,想想真是毕生憾事,不过,白起却替我预备了其它的「惊喜」,让我嘴巴大张,半天闭不起来。

「其实你搞错一件事,军火交易的权证,是藏在第三奖邪狼血剑里头。因为被索蓝西亚得去,我已经答应他们作为本地代理,并且开始技术转移了。」

作梦都想不到,拚死拚活赛到最后,军火交易的权证居然被碧安卡得去,如果权证是藏在邪狼血剑里,那这个什么见鬼的模型到底贵重在哪里?就只是一个珍贵的传说吗?

「当然珍贵了,这奖品是我提供的。得到军火权证,只不过能作军火交易,但如果有人把这个模型交还到我手里,我可以答应他一个愿望……任何的愿望,你说这模型贵不贵重?」

白起都暗示得那么明显了,我如果再装听不懂,那就是搬石头砸自己脚了。

这么棒的承诺,本来我可以要求个很过分的愿望,但是……一来我觉得白起的眼神诡异,不怀好意,要是我真作个太贪心的过分要求,肯定被他暗中弄鬼,搞得我损失惨重,再嘲笑我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作为临别赠礼。

再者,我最近常常想到白起身上恶疾发作的样子,此刻他虽然在我眼前笑得有如阳光般灿烂,但脸上的病容却更重了,我不想他没命过完这个年,就不给他多找麻烦,只是简单要求他取消与索蓝西亚的交易,并且从今以后再也不和黄土大地搞任何的技术合作。

白起答应了,而从我手中接过弹卡尔的他,笑得像个纯洁的孩子一样,那是一种非常满足的笑容,令我好奇心起,问说这个模型对他是否有特殊意义。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这是我父亲唯一送我的玩具,无论如何,我也不想失去它。」

每一个伟大的强者,背后都会有一个畸形变态的家庭,就好比每一个成功的妓女,身后都会有一拖拉库沉船的嫖客。我无意过问白起与他老爸的恩怨情仇,所以仅是简单的扬扬眉,没有多说什么,却没想到他反而将问题丢回我这边。

「我平生做事向来简单明快,要杀的人从没有杀不掉,也从不妥协,你有没有好奇过为何我对你手下留情?嘿,这里虽然是金雀花联邦,但你长得不帅,我也不是搞基的,你可别回答什么变态理由啊。」

又被他一句话先发制人,这个小个子少年总是先一步踩着我痛脚,不过,这理由还真不好想,白起为人百无禁忌,世上几乎没有令他顾忌的东西,除了他那个无名的魔王强敌外,大概就只有某些承诺,才能让他……

「咦?承诺?阿起,你答应了谁?」

「聪明。」

都已经挑明到这个地步,我虽然还是难以置信,但却已经猜到与白起缔结约定的人,耳边彷佛听见变态老爸的得意冷笑声,嘲笑我脱离不了他的掌握,事事都被他设计操弄,像个人形傀儡一样。

「适当的怀疑是谨慎,但失控的猜疑心,就会妨碍正常的判断能力,偏见一向都是智者的大敌,在事实真相未明前,你不该有太多的预设立场。这次的事,确实是你父亲在后头一手推动的……」

白起口中说出了令人惊愕的事实,原本白起这次前来黄土大地,只是单纯为了询问不死树的秘密,并没有替换合作伙伴的意思,但我那变态的老爸却主动要求中止合作,把机会让给其它组织,并且提出一个要求,交换不死树的秘密。

「我有一个很伤脑筋的不肖子,只要你替我把他调教成才,我就给你所需的情报。」

「什么?源堂,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一个父亲会拿自己儿子来开玩笑吗?」

「会。你老子就这么干过……」

就是这么一段不为人知的谈话,让白起前来金雀花联邦,制造种种形势与机会,伺机进行调教与辅助。若非如此,以他算无余策的个性,怎会明知身体状况不佳,却遣走织田香,故意一个人落单行动?至於意外病发,还有在来此途中遇到伊斯塔的车队,这些都是意外插曲。

如今双方的和议已成,白起的责任已了,可以放心离开,而满脑子混乱的我只有一个问题想提出。

「你答应我老爸要调教我成才,我现在这样到底算什么才了?」

「……一条废柴。」

简单撂下这样的一句话,白起飘然而去,自此离开了我的视线,离开了黄土大地。

我由衷期盼着与白起的再会,不过这个愿望终我一生都未能实现。多年后,我得到来自海外的消息,白起在与我告别后不久,就壮烈战死在他的故土之上,虽然身亡,但死前却伏下奇策,重重耍了那个强敌一计,并且导致那个强敌之后也因此败亡,说来还是白起胜了。

得到这讯息的我,遥遥朝大海方向举杯,为这个身材不高,本事却有如天一样大的绝世白起,做最后的致敬。

这些都是后话,与白起告辞分别的我,因为身心所受的震惊,浑浑噩噩,一个人走在大街上,脑里想着许多的东西,直到月樱出现在我面前,微笑着把我拦下。

「小弟,伯父昨晚离开回去了。」

「伯……哪个伯父?」

对着月樱的绝色仙姿,我一时间竟没能反应过来,好半晌才想通她的话,再连贯到白起的说辞,登时醒悟。变态老爸要实际「欣赏」白起的调教成果,自然不会待在第三新东京都市等报告,肯定也早就动身过来,我赛车到哪里,他人也就到哪里。

有了这个结论后,某个一直在重要战斗中乱入扫台的神秘怪客,身份也就很明显了,只是,这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为什么?小弟,为什么你很难相信?」

「因、因为……这不可能啊,他不可能做这种事,而且变态老爸是大胡子,那个踩大球的小丑,他是没有胡子的啊!」

气急败坏地分辩,连我自己都觉得这理由很烂,不过就在我尝试再找理由的时候,街角发生了一件小小骚动,几名搜捕犯人的奖金猎人,把一个嫌疑犯压到墙边,而那个书生打扮的嫌疑犯慌忙辩解。

「不、不是我,你们看看这张悬赏画像,他有胡子,我没有啊!」

似曾相识的分辩词,只换来奖金猎人的一声怒喝。

「哈!剃了不就没有了?抓回去领赏!」

可怜的书生嫌犯被抓走,而可怜的我则满面尴尬,面对月樱莞尔的目光。

「小弟,现在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