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时,贾琏才总算是将公务都交待了,有机会与家人亲朋好生相聚一回。他特地邀了妹夫丹济与好友石咏,哥儿几个一起喝酒。
“如今妹夫家事平顺,这在官场上也是步步高升,我这做大舅哥的,总算是一颗心放肚里去了!”贾琏听说丹济又升了内班侍卫首领,如今家中不再有闹心之事,一时高兴,赶紧给这个妹夫面前的酒盅满上,又逼他喝了一杯。好在如今京中时兴的好酒都不是烈酒,据说对身子骨也多有裨益,多喝些也无妨。
丹济想起贾琏上回回京,还冲着他大喊“文刀切肉武刀剔骨你要哪样”,忍不住也笑,说:“小弟是早已见识过了琏二哥的本事,这文武双全的,既能带兵剿匪,又能掌得了刑名,依小弟看,琏二哥哥才是前途无量的那一位!”
他这么一说,贾琏也一下子记起了旧事,哈哈一笑,转脸看向石咏:“如今茂行也是儿女双全了,丹济,你还要加油啊!”
贾琏与石咏一直有书信来往,自然知道石咏收养了外甥沛哥儿,也晓得石咏定会一视同仁。这次上京,他的妻子王氏也一样备了一份礼给沛哥儿,就当是沛哥儿是石咏亲生的。
大家说笑过一回,丹济隔日还要入宫值守,不敢多饮,先告辞了,只剩下贾琏与石咏两人。石咏却见贾琏饮的似乎有些醉了,连忙扶着贾琏出去,要找兴儿。贾琏却道:“不忙,茂行,咱们去外头露台上吹吹风去。”
两人一时来到露台上,贾琏依旧做出一副醉了七八分的模样,脚步虚浮,凑在石咏耳边,道:“前日从宫中出来,我就收了川陕总督年羹尧的帖子,去了他府上……”
石咏几乎是本能的反应,一听年羹尧,立即警惕。
“……结果等了很久,都没有见到过正主儿。”贾琏悻悻地说。
石咏凭空想象了一下,以年羹尧的秉性,贾琏就算是国公府出身的子弟,年羹尧也的确不会放在眼里。
“但是他手下出来问了我一句话,我眼下没有半点头绪,又不好问家里,只能向兄弟请教一回!”贾琏低声道,“年公问我,我荣府世代富贵,家中珍藏不少,可曾有见过,‘一捧雪’。”
“一捧雪?”
石咏当即一凛。
第314章
“咋, 咋会有人问起我?”稀世奇珍一捧雪此刻正蹲在东厢的架上,声音瑟瑟发抖。
“年, 年羹尧是谁?我可从来没听过啊!”
石咏也想不通, 为什么年羹尧的人会将贾琏叫去, 然后传话问他知不知道“一捧雪”。
“我也不知, 为什么那边会问起这个。但是你原本是贾家之物,所以我不能隐瞒我的朋友,我必须要告诉他, 你的存在。”石咏认真地向“一捧雪”解释。
他早先问过了贾琏, 贾琏完全没听说过此物,更加没曾听说过家中曾经私藏过这样一件珍品:“那……那不是戏文里才有的物件儿么?”贾琏当时问。
“唉, 这下子日子可难过了, ”一捧雪萎靡不振地道,“不怕贼偷, 只怕贼惦记。往后我怕是要日夜难眠, 无法安枕了!”
身为一具瓷枕的红娘在一旁插嘴:“你本来就没法儿安枕!”
一捧雪:“你咋也不安慰安慰我……”
武皇的宝镜这时候恰如其分地出声:“别闹!”
东厢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宝镜这时候开口问石咏:“咏哥儿,你打算怎么做?”
石咏想了想道:“自然是把一捧雪还给琏二哥!”
旁边一捧雪还没吱声,红娘先哭出了声:“好不容易聚了那么久, 竟一下子就要分了……”一捧雪则瑟瑟发抖, 颤声问:“咏哥儿,是真的……真的吗?”
宝镜继续出来维持秩序:“别闹,大家都稍安勿躁!”
东厢又一次安静下来,宝镜终于问:“咏哥儿, 你是信得过贾琏的人品,所以相信将一捧雪交出去之后,对方还会将它再还给你么?”
石咏想了想,又斟酌着道:“是!我若告诉琏二哥,说我修起了一捧雪,他会二话不说就让我自己留着。”
“但是如今年羹尧的人正追问着他……”武皇插口。
石咏续道:“与其说我信琏二哥,倒不如我说我更加相信年羹尧,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就像一捧雪刚才自己说的,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可若是咱们明示一捧雪现在是一件毫无价值的破碎玉杯……”
年羹尧早年一手布下了针对忠勇伯府的局,可是现在二阿哥彻底失势,远离大位,他便彻底放手,连过问都懒得过问了。所以石咏相信,若是他晓得了一捧雪早就碎成了二十七片,已经不再存有世俗的价值,想必会不屑一顾。
旁边一捧雪听说,立即“嘤嘤嘤”地哭了起来,石咏只能改口,道:“一捧雪在我们这些人眼中,有非常高的美学欣赏价值,可是落到旁人眼中,在市面上叫不上价的东西,才不会惹他们惦记。”
这只玉杯总算是听懂了石咏的话,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半晌方问:“你当真吗?”
石咏认真地道:“我自然当真!另外,还有一件紧要的事,要与你说清楚。”
一捧雪这时已经稍稍鼓起些勇气,问:“什么事?”
石咏说:“一捧雪,你已经是一枚成熟的文物了,你若是听见什么对你不利的言语,或是感知到什么危险的时候,你能够表现得镇定,坚决不露出破绽吗?”
他可是记得很清楚,当初他曾经威胁要用一捧雪的碎片给如英磨制玉石戒指玉耳坠,那会儿一捧雪每一片碎片都能剧烈抖动。回头按照石咏的计划,送“一捧雪”出去的时候,这枚玉杯若是照样如此,未尝便不会露馅。
“我,我……”一捧雪连声音都打着颤,但是宝镜与瓷枕都好生劝它,只说这世上再没有比石咏更可信的,要他一定要信得过石咏,照石咏说得去做。这枚玉杯才终于应下。
第二日石咏便将一捧雪盛在一只玻璃匣子里带去给贾琏过目。
石咏为了故意表现一捧雪碎后的状况,故意将那片从未曾粘合的碎片从玉杯杯身上取了下来,粘在玉杯一侧的玻璃底座上。玉杯则安放在玻璃底座的另一侧,有一个支架将玉杯支起,玉杯下方则是那片镜面,可以叫人看见玉杯底部的种种细节。
贾琏见了,简直叹为观止,道:“这真的是从我那只藤箱里取出来的么?我在府里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样精巧的玉器。”
石咏见那单独的一片碎片微微摇了摇,心知这个一捧雪大约是在暗自得意,赶紧咳嗽了两声,将发现这一捧雪时候的情形都解释了,又问起贾琏,可还记得那些碎片又是如何得来的。
贾琏努力回想了一回,说:“那只藤箱里的东西,大多是两府有些名贵的器物,打碎了或是有了些瑕疵,但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匠人修起,于是都放置在库房一角。我当日情急,就将里面零零碎碎地都倒了出来,装了那只藤箱,然后就来寻你了。”
他想了想,又说:“我很小的时候是听说过家里有只很漂亮的玉杯的,但没听说过‘一捧雪’这个名头。那时候还在南边……对了,家里有一回遭了贼,听说那只玉杯就被摔碎了。”
贾琏努力回想,石咏又见这一捧雪的碎片微微抖动起来,似乎回忆起了当初被打碎时候的惨烈情形。他连忙又咳了两声,道:“琏二哥,你今日去年府,要不还是我陪你一起去吧!毕竟这只玉杯是我修起的,若是那边有什么要问起的,我也好帮你回答一二。”
贾琏点头笑道:“茂行,我这是求之不得啊!”他想了想又说,“这只玉杯既是你修起的,就该是你所有之物,处置的权力原本在你。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