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1 / 2)

魏珠亲眼见证了康熙受那“风月宝鉴”的影响, 传张廷玉入畅春园书写遗诏的全过程。他也深知, 内庭人多口杂, 不止他一人见证了那面“宝镜”或是“妖镜”的事。

康熙多次造访无逸斋, 命那名年轻女尼扶乩起课, 待到后来更是直接命人将那面风月宝鉴送去清溪书屋。因此畅春园中就有人传说风月宝鉴乃是“妖镜”, 妙玉小师父乃是“妖尼”。

但因为康熙一直将妙玉交给和妃照看, 和妃因有圣驾金口玉言在,不敢怠慢妙玉,再者妙玉恰巧与和妃当年所失去的那个公主一般年纪, 所以和妃渐渐对这个妙龄女尼生出怜惜,多方照应,畅春园中便无人敢对妙玉如何。到后来, 风月宝鉴被送去了清溪书屋, 所有人的注意力就都转了去,日常提起风月宝鉴是“妖镜”, 妙玉这名“妖尼”却少有人提起了。

魏珠是贴身侍奉之人, 自然知道康熙皇帝不仅照过那镜子的反面, 也照过正面。每次康熙照过正面之后便会若有所思, 然而他每次照过反面, 则反而会怒气填膺, 或者面露戚容,唉声叹气一阵,仿佛一代帝王也终会为冷硬的现实所击败。

怕真的是面“妖镜”呢——魏珠忍不住暗自心想。

待到畅春园那惊心动魄的一夜过去, 待一切尘埃落定之时, 大行皇帝的遗体被送上皇舆,由新皇护送,连夜回京。这时候魏珠才想起寻找,那面一直藏在清溪书屋的“风月宝鉴”竟然不见了。

当时雍亲王乃是在康熙榻前受了遗命,被立为新君。他的兄弟们虽然各怀鬼胎,但为情势所逼,无可奈何之际,一起向新君跪拜。

就是在那个时候,魏珠发现“风月宝鉴”失踪了的。

但是见清溪书屋内,一众皇子皇孙或哀恸欲绝,或不敢相信的神情,魏珠料想这里应当不可能有人关心这一面镜子;而在清溪书屋之外,步兵统领兼九门提督隆科多正板着脸一意维护康熙“遗命”,魏珠早先曾经听见是十阿哥与他大吵一阵,十阿哥曾经大声指责隆科多,说什么“摇摆”之类的话,隆科多却提起要将十阿哥移送“宗人府”的话,如此看起来,隆科多也不大可能有兴趣注意这一面镜子。

魏珠却很着急——他有个不能说的秘密,他也照过这面镜子,正反面都照过,

从康熙皇帝那里,他得知了照正面,乃是观照其心,照反面,乃是照见现实。所以他第一次先照了正面,在那里他明白了自己的心事:他想要的,乃是活着。为了弄明白究竟该如何才能活着,他去照了反面,结果在宝镜的反面看见了康熙遗诏。

魏珠当时便犯了懵:他是个太监首领,大字不识一个,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康熙才安心地把他放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所以看见康熙遗诏没有半点用,魏珠认不得啊!但是他琢磨了很久终于琢磨出来——他只要顺着遗诏行事,一定能给自己寻一道活路。

于是魏珠抓住机会,在康熙皇帝遗诏宣读之前单独面见了雍亲王,得到了新君的承诺,保他终身衣食无忧,直到老死。其后在康熙帝的病榻之前,他与张廷玉、隆科多三人便都是康熙颁下遗诏的见证之人,再加上魏珠脑子灵活,是第一个向雍正帝跪拜口称“万岁”的。雍正顺利即位,亦有这魏珠的一份功劳在内。

然而人心苦不足,既得陇又望蜀。魏珠确定能够活命了,就惦记着想要活得更好。但那时候他在清溪书屋里四处寻找,却再也没有找到那面“风月宝鉴”。

后来魏珠被软禁在景山神御殿侧殿,他还时常会惦记起那面“妖镜”,只是他实在也想不到,这“妖镜”眼下竟落在了永和宫。

*

德妃认准了她的小儿子十四阿哥才是康熙真正属意的继承人,待听说遗诏雍亲王即位,登时如五雷轰顶,死活不敢相信:她压根儿未想到雍亲王即位之后,她也一样是圣母皇太后,即便想到了,她心头堵着一口怨气,也死活不肯认——

因此乾清宫才上演了那么一出:德妃身为太后却没有立在妃嫔主位之上,而宜妃眼神不好才在无意之中站到了德妃跟前。

宜妃遭新皇当面呵斥,德妃心里也是暗爽的,毕竟她与宜妃两个人争了大半辈子,如今她的儿子终于替她出头了——只可惜,替她出头的,不是她想的那个儿子。

后来德妃在永和宫“养病”,新皇早晚各一次前来永和宫“请安”,德妃却一概不见,无论雍正帝如何“恳切”,德妃只称病,拒绝与亲子相见。

如今已经到了十一月十八日,明日便是登基大典。雍正需要带着王公大臣亲自前往太后宫见礼,然而太后只管声称凤体不豫,这岂不是坐实了新君母子不和的传言,这教雍正的脸又往哪儿搁?

外头雍正气得脸色铁青,却又拿这位亲娘没有办法。他又怎想得到,此时此刻,永和宫中,德妃竟命人架起一个炭盆,点了内务府专门为她这位“圣母皇太后”所准备的红罗炭,拨旺了火,准备要将那“妖镜”烧毁。

“都是这不知哪里来的妖物,蛊惑了大行皇帝的心,还有那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妖尼……”德妃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愤怒控诉,“那妖尼在大行皇帝仙去之后就失了踪影,只留这一面妖镜!”

“若是不能将这面妖镜毁去,此后岂不是更要遗祸千年,祸害更多的人?”

德妃一声令下,便命身边的大宫女将那面“风月宝鉴”抛进火盆,心道:不管是什么妖镜,总归是铜质铜身,少不得炼化了你,化成一锅铜水,看这妖物哪里还有什么机会祸害人间。

其实德妃哪里真是痛恨这“风月宝鉴”,她着实就是迁怒,事与愿违,最心爱的小儿子没能身登大宝、继承大统,她不仅怪上了门外的新君,更将这世上的一切都怪上了,大行皇帝优柔寡断,魏珠是奸宦,张廷玉隆科多是奸臣,八阿哥等人是无用的兄长,而宫外的群臣则全是软蛋……

只有她的小儿子,是被这么多人一起坑了的可怜人。德妃一想起这个,忍不住又拿起帕子嚎了起来。

雍正帝在永和宫宫外听见里面的哭声,听德妃哭得如此中气十足,哪有半点“病”的样子,一时怒极反笑,甩下一句,“她既要如此,那便走着瞧!”说着便带着随驾的内大臣宗室与文武官员一起走了。

德妃的永和宫里,炭盆早已被拨旺,风月宝鉴被扔在炭盆里,渐渐的镜身表面的铜绿先被烧了去,唐时的铜镜显出当初刚刚铸造时的模样——伴随着德妃的哭声,只听铜镜里有个苍老的女声幽幽地笑道:“真是个无知妇人,无知妇人啊!”

德妃哭得正响,听见这一声,抬起头,见四周宫人面上全是骇色,接着全冲那炭盆跪了下来,吓得有如筛糠。德妃这才省过来:这岂止是妖镜,这真真是……真真是一面鬼镜!

“真难想象四皇子与十四皇子,一母同胞,俱是由你所出……”那个苍老的声音冷笑道,“哦,对了,也难怪,年长的,不是你亲手抚养,年幼的才是,就因为这个你才会记恨自己的长子,他出息了,便意味着当初亲手抚养他的皇后佟佳氏,处处强过你,盖过你一头!”

德妃骇得魂不附体,往后退了一步。

虽然千不承认万不承认,德妃深心里就是这样想的,亲生儿子哪里能说厌弃就厌弃,可是长子身上实在是打了太深先皇后的烙印,使得她一见到长子,便会提醒自己,她只是包衣出身,身份卑微,侥幸得宠上位,却与贵女出身的贵妃、皇后,天差地别……

好在康熙克皇后,能克死的都克死了,她也渐渐熬出了头,可是心里却怎么也迈不过这个坎儿,她始终都憋了一口气,想要证实自己无论如何都要盖过旁人一头,所以这些年十四阿哥渐得康熙器重,也不乏这位德妃无数为子筹谋的努力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