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头院子里的这么大动静,当然瞒不过仅仅一箭之遥的前院。
胤祥这些日子同样反常,只是跟十四恰好相反。他往常其实是个腹黑焉淘的性子,面上瞧着一丝不苟、正正经经的,实际上跟十四一块儿赖床逃课抄作业、追猫撵狗打孔雀的淘气事情一样都没拉下。御花园的小太监丢了捕鼠笼子,都知道上门管十三爷要。
又天生下得一手好棋,趁康熙错眼不见的时候,四处找人对弈,拿金瓜子赌小太监们打的果子吃,好不快哉。
最近这些毛病都改了,换做每天寅时二刻准时摸黑起床,赶到永和宫请安——德妃一向卯初起床,当然是进不去的。回来练剑温书,头一个到无逸斋上课,申初下了学,再加练一个时辰的骑射然后去永寿宫请安——痨病会传染,当然也是进不去的。再赶在宫门落锁之前,去瞧瞧暂时寄养在格格所的两位妹妹,回来温书到子初时分。两个时辰过后,又是下一天了。
整个人像上了发条的自鸣钟一样按部就班地走着,却没了笑模样。乳母宫人屡次三番劝他跟额娘哥哥们谈谈。他心里却有个痴念头。老十四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他要不把欠的这份情还上,就算有额娘哥哥们调和,也不过是面子情罢了,拖上三五年,也就淡了。他还盼着日后能有个机会跟十四和好如初,哪怕赔上性命也值得了,因此反而躲着永和宫的兄姐们走。
一众宫人眼睁睁地瞧着他脸上的肉一点点儿地掉下去,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万万没想到,头一个来探望的人竟然是八杆子打不着的太子爷。
太子此行却十足恳切真诚,都没让人提前通报。胤祥匆忙迎到门口石阶上就被他一把扶住,不仅不让见礼,还不用尊称,揽了肩膀一同进屋来。
胤祥样样跟四哥看齐,唯独这品味二字上怎么都学不来。他那屋子用古代话说叫直朴守拙,现代话说就是笔直笔直的直男风格。桌椅条凳、几案床榻都是内务府标配,一色玩器全无,瓶儿花儿、珠儿玉儿更是提都别提,只堂上悬着他亲笔临摹的郎世宁《平定淮部得胜图》,两侧挂着弓、剑、火铳等物。一应桌围椅袱、床单帐幔只用姜黄莲青二色,纹样也十分简单。
太子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一圈,啧啧称奇:“你就住这么个雪洞似的屋子?老十三啊老十三,你让二哥说你什么好?那么些不如你的,都还强三分呢!”
胤祥听了心里更是苦涩一片。这回出巡前,他每天在家待不了三个时辰,回家就闭眼,睁眼蹬上靴子就出门。饶是这样,还有一半的时候歇在十四屋里呢。管它金窝银窝,还是草窝狗窝,又有什么分别?
太子见自己一句话问得弟弟红了眼眶,觉得有戏的同时,心里更是陡然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这些年总见老四老六得空就要凑在一处嘀嘀咕咕,领赏是一处,领罚也是一处,午夜梦回的时候也曾想过皇额娘要是给他留个同胞的亲兄弟就好了。梦醒了,也知道是痴心妄想。如今看来,老十三得宠这么些年,却甘愿被德妃母子驱使,可见是个知恩图报的。
太子想着不由重重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胤祥跟这位尊贵的二哥相处不多,全然不知他的思维速度堪比八百里加急,已经从北京城跑到山海关那么远了。摸不清套路,胤祥只得打起精神应付,足足聊了小半个时辰才送走这尊大佛,后背的衣衫都已湿透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去请四哥……不,还是我亲自去见他。”太子神经兮兮的,胤祥只得暂且压住心里的别扭,换了出门的衣裳,准备悄悄往上书房堵胤禛去。
刚一脚踏出院子门,就见十四屋里的傻瓜太监刘根宝举着根草笑呵呵地进来:“爷,我刚去瞧了乾东五所的新院子,离这儿不远。日后我还常回来跑腿送东西,您要是还赏我松子儿,我就搁这儿跟我兄弟一块儿吃了回去,也不误差。”
他跟胤祥屋里另一个姓刘的小太监是同乡同姓,所以拜作兄弟,从小到大是一块糕也要分着吃的情分。
胤祥忍了快一个月的眼泪被这个傻瓜一句话勾得纵横满面。他挥退了上来劝说的仆从,蹲下来抹了把脸,大力拍着刘根宝的肩膀:“松子儿算什么,要是有这一天,爷给你们在老家置宅子买下人!让你们风光还乡,拜过祖宗,祭过神灵,下辈子做亲兄弟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