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赵让颔首,眉头紧蹙,正待发问,高正已然笑逐颜开地到食案前,提壶自斟,满满一杯,双手举起,向赵让恭恭敬敬地道:“既是月圆,奴婢向月仙祈愿,希望将军终有日阖家团圆,得享太平。奴婢得将军教诲,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奴婢今夜,总算是明白了。”
话音落下,高正又朝赵让一笑,赵让心念电转,猛喝道:“小高!”便要伸手去夺高正的酒杯,然而为时已晚,高正已然昂头,将酒液尽数倾入喉中。
赵让将高正抓入臂弯,高正泪流不止,面色惨变,已是说不出话来。
“是谁?”赵让只觉万箭穿心,勉强问出口,“皇后要你杀我,是不?”
高正此时周身抽搐,脸现青紫,对着赵让艰难地扯着嘴唇,终是一字亦不成形,倏然间两眼眼皮脱力垂闭,无声逝于赵让怀中。
那夜赵让自是未能成眠,他抱着高正尸身步去小黄门的住屋,亲手为高正收拾物件,忙碌之中无暇伤心,唯有不住冥思苦想,终究是得了个结果:如今即便机会千载难逢,他也不能离开。
他赵让不是圣人,结仇再三,于公于私,他都容不下谢氏一族。高正纵然命如蝼蚁,也是他的朋友,也是因他而死。
次日鸡鸣刚起,赵让便喊人查访高正宫外的亲戚,得知高正在城内,尚有寡母以及兄弟合共五人,全家仅靠大哥一人卖面为生,心中更是恻然,情知定是有人以亲人性命相胁迫,逼高正就范。
然而那孩子却情愿以身代死,也不肯下手害人,恪守朋友之义,真正义薄云天,赵让想起高正临死前,仍要问清赵让是否视他为友,便觉呼吸都要难受地停滞。
为友而死,死而无憾。赵让却不能在高正无辜惨死后犹无动于衷。
他要见李朗,求皇帝莫要将他闲置于此,他不是个需要他人保护的无能之辈,身边亲近皆受他连累,他还要怎么个无可奈何束手无措?
而李朗……
仍不愿信他。仍不愿。
明知李朗绝情的话语是出自恼恨的口不择言,赵让当时的心却如坠冰窟。
他如果还要死守盟誓,李朗便会一直以为他存有贰心别有所图。但要他折腰屈膝,曲意奉迎,事事顺从,他又能坚持多久?
电光火石中,赵让决意一赌:
李朗若喊人救驾,或拿出君王身份迫令于他,抑或事后龙颜大怒,那他就此封心绝想,另寻他法向谢家复仇,当先一步便是重新找上魏一笑,设计出宫,甚而暂与李铭母子联手亦在所不惜,再不济,便步上聂政荆轲的后尘,血债总要人偿。
如果形势截然相反,李朗再行忍了他的胆大妄为,前尘往事便只当黄粱一梦,他不再纠结,不再自困,余生便将皇帝作呵护怜爱之人,他会将李朗视作唯一,不变不改,绝无动摇。
主意打定后的动手之初,他原是涌出许多嘲弄奚落的话语,欲在强行求欢之际羞辱李朗,自打归降以来种种难言的无奈愤懑,要在只此一回臣服皇帝的豪赌中宣泄个痛快淋漓。
然事到临头,仍是不忍。
李朗未能压住的眼泪,令赵让心中明白,此番尘埃落定,他是再无挣扎逃避之念,就由身下这人将自己俘虏去,明是自己征服,实则溃不成军一败涂地。
将佩玉交予李朗时,换了心境的赵让油然而生起怜惜,默然自嘲,果然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眼泪柔弱之征,本是世间最无用之物,然正是此柔,挫得去铁石心肠。
而李朗闻知赵让内侍身亡一事,愣神之后,脸色骤变,阴晴不定中用力握住赵让的手,冷冷道:“真以为我不敢对他们如何!”
见赵让闭目现哀伤之色,李朗又不以为然地道:“你无需太难过,这也不是你的错。再说,那小黄门在主谋找上他的时候便注定要死了。即便他狠心杀了你,莫说我要追究,谋事者为了灭口,他也必死无疑。”
赵让看向李朗,摇头轻声:“人存侥幸,况且他要下毒,多的是机会。那主谋当是威逼利诱兼用,他……总是因我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