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抵达西山岗的时候,夕阳已经半落,东边天空略显暗沉,而西边的却是通红如鲜血一般。
这段时日,西山岗几乎是成了王都郊外最热闹的地方,白天的时候一直是人流络绎不绝,但是现在已经是黄昏了,世人忌鬼神,这墓地里天一黑,总是有些阴森森的,因此这个时间,来祭拜官大将军的百姓也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残阳与黑鸦,粗噶的鸦鸣此起彼伏,听着还是有些瘆人的。
一个偶然路过的农人忍不住朝他们看了一眼,只见那对素衣的少年夫妇俊美得不似凡人,平日里若是在外头大街上、酒楼中看到了,农人只会赞赏不已,可是在这半明半暗的逢魔时刻,又是在这阴森森的西山岗墓地附近,却让他心里突突突地作响。
这,这不会是……那玩意吧?
现在又不是七月开鬼门,不会吧?
农人扛着锄头迅速地跑了,想着还是要回家喝杯热乎乎的二锅头,烧点艾草,去去阴气才好。
前方的萧奕和南宫玥还在继续往山岗上走,却是不知道他们吓到了一个无辜的路人,很快,两人就来到了西山岗的山顶上,但见一眼望去,都是一片雪白,那漫山的白色纸钱几乎让人无下脚之地。
嘎吱,嘎吱……
脚踩在那些白色的纸钱上,就像是踩着厚厚的白雪上一样,发出细微的声音,而在这个宁静的地方这种细微的声音仿佛被放大了好几倍。
等他们在官如焰的墓碑前停下里时,就只剩下了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山顶……
好一会儿,四个人都没有说话,但眼睛在不知不觉中都已经是通红的一片。
萧奕一霎不霎地盯着官如焰的墓碑,突然开口道:“这是小白刻的吧。”
官语白的字迹不止是萧奕认得,南宫玥、百卉她们也认得。南宫玥细细地端详了一番后,向百卉打了个手势,百卉立刻把整排的墓碑都看了一遍,点了点头。
这一排的墓碑都是官语白亲自镌刻的!
四人的脑海中都浮现了一个画面——一个削瘦的白衣公子坐在墓碑旁用他荏弱的手臂一凿一锤地镌刻着……
萧奕的拳头不自觉得紧紧握在了一起。
犹记得三年前,官语白扶灵回王都,在安逸侯府设了灵堂,他前往吊唁,本来只想看看这个曾被称为安夷将军的青年是何等的人物,能得祖父夸奖,又能与他的臭丫头为友。他去的时候带着几分挑衅,却没想到竟然与对方一见如故……
不知不觉,三年过去了,他们已经成为无话不说的挚友,让他对官语白的痛亦感同身受。
萧奕从没像这一刻一般确认,他还太弱,他需要力量,需要更大的权势。
他必须更强大才能无所畏惧,他不能让他的家人、他的友人、他所在意的人,因为某人轻飘飘的一句话,便顷刻覆灭!
这一日,他们一直呆到了天黑,才回了王都。
把南宫玥送回王府后,萧奕又出了门,这次是去找官语白……
南宫玥独自回了抚风院,这还没到院门口,便见披着白狐毛斗篷的萧霏正朝这边走来。
“霏姐儿……”南宫玥停下脚步,含笑看着萧霏。
萧霏忙加快步履,嘴角微微翘起,道:“大嫂,你回来了啊。”说着,她的目光在南宫玥的身旁停顿了一瞬,眉头一蹙。大哥分明是和大嫂一起出门的,怎么却只有大嫂一个人回来?
难道大哥半途把大嫂丢下,又去了别的地方?
想着,萧霏的眉头皱得更紧,大哥做事还是不够稳妥!自己还是应该提点他一下才是。……不过大哥不在也好!
南宫玥却是不知道萧霏在想些什么,挽起萧霏的手一起进了抚风院,说:“霏姐儿,你来的正好,陪我一起用晚膳吧。”
萧霏当然是应下了。
两人简单地用了一些晚膳,当消食的热茶送上后,忍了许久的萧霏终于殷切地开口道:“大嫂,你陪我下盘棋吧?”
她一脸期待地看着南宫玥,心想:大哥没跟着回来也好,他要是在,十有八九不会让大嫂和她下棋!
不过,大哥既然领着五城兵马司的差事,以后白天必然是不在府里的吧?那样的话,她和大嫂又可以跟从前一样,时常一起琴棋书画了!
想着,萧霏都有几分期待了。
“下棋?”南宫玥想到了什么,目光中带上了几分了然,不过是前天那盘棋吧?
萧霏脸上露出一丝腼腆,目光灼灼地看着南宫玥。
在如此的目光下,南宫玥如何能拒绝,只能点了点头,带着萧霏去了自己的小书房。
百卉很快便在一张红木圆桌上摆上了棋盘,萧霏先自行过去先将棋子一一放好,正是前日萧霏在暖炉会和陈姑娘下了一半的那一局。
那一日陈姑娘执的是白子,因此南宫玥便打算在白子的这边坐下,却听萧霏开口阻拦道:“大嫂,我来执白子吧。”这两天,她一直在思考这盘棋,始终觉得白子还有可为之处。
南宫玥不禁笑了,从善如流地又走向了另一边。
两人坐下后,萧霏便执起白子果决地落下……
而南宫玥却是不疾不徐,反正黑子已经占了优势,再者,对她而言,对弈是消遣,她一向没有什么争胜之心。
接下来,两人不再言语,房间里静悄悄的,只剩下她俩的呼吸声以及一个接着一个的落子声……
啪,啪……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子里响起了丫鬟行礼的声音:“见过世子爷。”
南宫玥猛然地回过神来,看向门帘的方向,嘴角逸出一朵笑花:“阿奕,你回来了!”
萧霏也转身朝萧奕看了过去,眼神中却是带着审视与斥责,仿佛在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萧奕敏锐地抓到了萧霏表情中的那一抹斥责,可是他的理解却是:你干嘛打扰我们下棋?
萧奕没好气地瞪了回去,意思是:他回他自己的家,还容不得她来置喙!她才是呢,这么晚了,还留在大嫂的屋里不回去,像样吗?
兄妹俩在弹指间就鸡同鸭讲地以眼神吵了数个来回……
一旁的南宫玥虽然不知道他们像斗鸡一样地在瞪些啥,但也知道这绝不会什么好事就对了,心里再次叹息:这对兄妹还真是的,这谁都不肯让的性子估计是随了老王爷吧……反正南宫玥绝不会认为他们是随了镇南王。
百合已经不厚道地快要笑出来了,觉得自己一不小心就看了一出好戏。
虽然心中对萧奕有种种不满,但萧霏还是知道礼数的,现在天色已晚,自己再呆下去也确实有些不合适。她挺直腰板站起来身来,向萧奕和南宫玥福了一礼,一板一眼道:“大哥大嫂,霏儿先告辞了。”说完,她唇角微微扬起,心情甚好地补充道,“大嫂,我们改日再一起下棋。”
萧霏一走,萧奕便走过来,坐到了萧霏原本的位置上,本来还想数落萧霏几句,可是话到嘴边,却被棋盘上的棋局转移了注意力。
萧霏执白,南宫玥执黑,现在白子略占上风,只不过……
这棋局怎么看怎么怪,萧霏虽然现在占了上风,但是白子前期似乎走得很散,而黑子同样怪异,局部棋风实在不像是臭丫头的风格……
这两人到底是怎么下的,才能把棋局下成这副样子的?
他挑眉看向了南宫玥,南宫玥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便说起了那一日咏阳大长公主府的暖炉会的事……
萧奕的目光又看向了那棋局,眼中闪过一抹兴味,道:“也就是说这局棋是接着那天的那局盲棋下的?”倒是没想到萧霏那丫头这盲棋倒是下得还不错……
想到那日的情形,南宫玥就觉得有趣极了,眉眼弯弯的轻笑出声。
见她笑得愉快,萧奕的心也痒痒的,牵着她的手,两人一起走出小书房,回到了宴息间。萧奕拉着她坐到了罗汉床上,先在她粉嫩嫩的脸颊上偷亲了一口,这才说道:“……待元宵过后,就可以开始整理东西,我们轻装简行就行了。”
南宫玥依言点了点头,说道:“我的嫁妆就暂且放在王都好了。”
她出嫁时的嫁妆足足有一百二十八抬,若要一起带走的话,实在碍事的很。
萧奕搂着她,说起了宣平伯递来的那封密函,听得南宫玥目瞪口呆,眨眨眼睛道:“这也太会扯了吧……皇上真得信?”
“宣平伯素来受皇上宠信,自有其能言善道的本事。”萧奕笑了,桃花眼中波光潋滟,“小白真会选人。”
选谁去百越自然不是随口一说,官语白的每一步都自有考量。
百越兵变的真相其实没有多少人知道,以宣平伯的性情,差事没有办妥,只会粉饰太平。如此一来,皇帝就更不可能知道真相了。
“对了。”萧奕想起了一件事,说道,“王都前些日子的那件事,小白觉得并非是三皇子一人所为,三皇子应该是某人的挡箭牌。”
南宫玥眉梢微挑,微讶道:“三皇子是被人利用了?……会是谁?”话音刚落,她便自问自答,“五皇子有着嫡子身份,现在形势明朗,不需要做这种手脚。而三皇子一倒,能得利的也唯有另外两位皇子了……大皇子和二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