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华脸上更红了,正想说句什么,就听外头隐隐传来喧哗的声音,接着春华轩掌柜就敲了敲门:“王爷,于家来人了,说蒋姑娘撞了他家儿子,现在是要杀人灭口,在门口闹起来了。”
沈数轻蔑地一笑:“果然来了。先拦住他们。于铤无召私自回京,乃是临阵脱逃,自有律法治罪,容不得他们胡闹。”
春华轩大门前,于铤的父母带着几个下人堵在那里,于母已经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拍着腿大哭大叫起来。
于父觉得这有些不像样子,正打算劝阻一句,背后一个管事打扮的人便低声道:“六老爷,还是先把少爷弄出来吧,不管用什么法子,人弄出来就行。要是弄不出来……”
于父脚下一顿,又缩回去了。于铤随军剿匪的时候,他们夫妻两个还是挺高兴的。族里想给承恩伯做嗣子的太多,于铤倘若能立点功劳,承恩伯说不定就看在眼里了。谁知道这逆子出去没多少日子,竟然自己跑回来了。问他为什么回来也不说,挨了一顿竹板嘴都闭得死紧,倒是跑出去喝酒去了。
这个儿子于父向来也不怎么管得了,只能冲着他的背影骂了一通。只是过了一日,本家那边就派来了这个管事,问于铤的去向。
这管事他认得,是阁老府上管外门的,每年他们去阁老府拜年的时候,八成都是这个管事在接待。虽说不是什么大管事,但在这些穷亲戚眼里也是要紧的人了。他一来,于父自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接待,一听他是来找于铤的,马上就冲出门去找那个逆子,谁知道到了街上,才听说他被一辆马车撞了,送去了一个笔墨铺子。
于父暗骂小兔崽子不省心,正打算向管事陪个不是,请他先回去上复于阁老,他自己马上去把于铤弄回来,这管事却亲自与他一起来接人,还把于母也叫了出来,让他们务必把人弄回家去。
虽则这一辈子都是个无用之人,但于父察颜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不然也不能年年靠着拍马从族中得些实惠。这管事如此态度,只怕于铤是沾上了什么事情。
春华轩本已上了门板,这会儿于母又哭又嚎,引得旁边店铺里都有人走出来指指点点,更有些闲人停下来看热闹。片刻之后,门板打开,里头走出个人来。于母也不管是谁,立刻跳上前去拉扯:“快把我儿交出来 !你们撞了人,难道还要毁尸灭迹不成?”
出来的正是春华轩的掌柜,听于母这恶狠狠的语气不由得皱起眉头:“老太太这说的什么话,令郎大醉,身上又带着病,蒋姑娘正在给令郎诊治,怎么就成了毁尸灭迹了。”
于母死拉着他:“有病该去医馆,跑你这笔墨铺子来做甚!”
掌柜嗤了一声:“老太太难道没听说过蒋姑娘的医术?令郎能得蒋姑娘医治,乃是大幸事呢。”这可是未来的郡王妃,你以为人人都能得她治病的吗?
于母的确还不知道撞了儿子的人是谁呢,她被于父叫出来,只知道要可劲儿地闹,好把儿子接出来,并不知道别的事情,闻言便撒泼道:“什么酱姑娘醋姑娘的,你只叫她快把我儿子交出来,若是我儿子少了一根头发,我揪她去见官!”
“好大的口气啊。”沈数刚才从后门悄悄出去,又绕了回来,策马从街口走了过来,“谁敢说要拿本王的王妃去见官?”
于府的管事心里立刻咯噔了一下。这位六老爷真是屁事不懂,于铤昨日就回了家,他竟不知道叫人来说一声,以至于今日接到山东的信才知道。这赶着出来找人,怎偏就那么巧竟被未来的郡王妃给撞了呢?安郡王跟于家不合不是一天两天,看来今日这人是难以弄回去了。
管事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袖中的两个油纸包。临出门的时候他已经得过吩咐,若是于铤不肯来阁老府,那就要封住他的嘴。现在他袖子里揣了两种药,一种是迷药,一种是□□。原本是打算用迷药把人弄倒了关起来的,□□不过是以备万一。但现在看来,恐怕这□□才是能派得上用场的了。
春华轩掌柜已经带头向沈数跪下行礼了:“回王爷,蒋姑娘借了小店的地方为于公子诊治,小人并不知这几位跑来大吵大闹是为了什么。”
于母到了这会儿也不敢撒泼了,嘴里却还嘟囔道:“我儿子被撞了,难道还不许我问吗?”
春华轩掌柜忙道:“我方才已说了,于公子并未被撞伤,只是原有风寒,酒醉之后激发出来,正在发热。蒋姑娘好心,才为于公子诊治的。”
管事轻轻咳嗽了一声,上前行礼道:“如此说来定是误会了,那我们这就接我家少爷回去,不敢再劳动蒋姑娘了。”
沈数一提马缰,挡在他前面:“于铤未经奉召私自回京,你知道是什么罪吗?”
于母可不知道这居然还是有罪的,顿时紧张起来:“什,什么罪?我儿子就是回来了而已啊……”
“这是临阵脱逃。逃兵,死罪。”沈数居高临下地看着于母,一摆手,几名侍卫就往春华轩里走。
于母已经吓得腿都软了,于父也呆住了。这个儿子是不大讨他喜欢,可是他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是于铤死了,谁给他养老送终,他把谁过继给承恩伯啊?
不假思索,于父一把拉住管事:“二管事,快救救我儿子!我可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沈数刚才就觉得这个管事与旁人不大一样,现在看于父居然要拉住他求救,顿时心里已经猜出他是什么人了。
管事却是心里大骂于家六房都是蠢货,当着沈数的面这么扯住他,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这不是我家管事吗?就算沈数原来没疑心,现在也该疑心了。
然而这时候也不能喝斥于父,管事只得硬了头皮上前道:“王爷有所不知,我家少爷并非临阵脱逃,而是奉于侍卫之命回京送信的。”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到本王面前来说话。”沈数看都不看他一眼,“带走!”其实真说起来,于铤就算是临阵脱逃,也不是他能管得着的,幸好来的只是个管事,就算有再大胆子也不能拦他这个郡王。
管事连忙向于父于母使眼色,示意他们去拦住沈数的马。于父还在犹豫,于母却当真急了,真的扑过去就要抱沈数的马腿:“我儿只是回来送信,不是临阵脱逃啊!”
她这也真是豁出命来了。沈数的马是从西北带回来的,身高体长,比一般的中原马更为神骏,这要是被惊着了,一蹄子蹬过去,于母连肠子都要被踹出来。她这般扑过来,沈数倒被她吓了一跳,连忙勒马后退。于母抱了个空,也不知道厉害,索性躺在地上就号啕起来。
这会儿两名侍卫已经把裹了被子的于铤抬了出来,于母一见儿子,什么也顾不得了,嗷地一声扑上去,儿呀肉呀地叫着,就伸手在于铤身上到处乱摸:“可是被马踢了?可是他们要弄死你呀!”这会儿她已经全不记得里头那个是未来的郡王妃,只管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死扯了儿子不放手。
桃华在里头听见,只好走出来道:“他并没有被马踢伤,不过是风寒发作,又饮酒太多,烧热起来了。我已经给他灌了药,并无性命之忧。”
于母只当没听见,抱着儿子只管嚎。两名侍卫怕她扒掉了被子再让于铤病得更重,且男女有别也不好硬拽,倒被她阻住了脚步。
桃华皱皱眉,过来在于母两边肩上一捏,于母双臂顿时失了力气,被薄荷拦腰抱着就拖开了。此时于父和管事也都挤了过来,管事借着于父身体的遮掩,从袖子里摸出一颗药丸来,身体扑在于铤脸上,手就在底下将药丸塞进了于铤嘴里。
周围的人都未发觉,沈数高踞马上却觉得那管事的动作似乎有点不对,立刻喝道:“看他在干什么!”一名侍卫转身就扭住管事的手臂,将他拎了开来,但于铤在昏睡之中觉得嘴里被塞进了什么东西,本能地喉头一动,竟已将那药丸咽了下去。
侍卫将人拎开再去看于铤,已经并无异状,但他出于谨慎,还是伸手去管事袖里搜查,一摸就摸出一个纸包来。
管事被按着跪在地上,却暗暗松了口气。他这剩下的包里是迷药,就算被搜出来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果然桃华过来闻了闻包里药就道:“这是曼陀罗花,迷药。”
沈数眉头却是一皱:“不对。”他刚才虽然离得远,但目光没有被遮住,清楚地看见管事扑到于铤头部,手在身体遮挡下面做了个动作,现在回想起来,极像是往于铤嘴里塞了什么东西。但人都已经烧得昏头昏脑了,下迷药岂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王爷,他口中并没有什么。”另一名侍卫已经去掰开了于铤的嘴,然而什么也没找到。
桃华转头就到于铤身边去了,侍卫眼看着她半跪下去几乎紧贴到于铤脸上,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抬头去看沈数——未来王妃跟个年轻男子贴到一起去了,这可成何体统?
沈数却翻身下马,一面叫人将管事押住,一面几步走到桃华身边:“怎么样?”
桃华仔细地闻了又闻。于铤刚刚喝过治风寒的汤药,口中还有一股药味,对她辨认实在是极大的妨碍。但她终于还是从里头辨别出了一种汤药中没有的味道:“是断肠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