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2 / 2)

黛色霜青 则尔 4617 字 2天前

「你让我走?!」倨枫愣了一愣,神色有些黯然,心里掠过一阵微微的撩动,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稍稍触动了他心底一直深深掩埋的弦,颤巍巍地响起了拖曳了极长的尾音,穿透了他一直以来的故作坚强,呛涌而上,喉间蓦地一酸。

到底是与自己同床共枕了数千年的男子,喻澜又怎会不知他素来别扭的性子?「你还记得你曾经对我发过的誓么?」她并不多说什么,只是点到为止地提点他。

倨枫蓦地一怔,看着眼前这个为了自己不顾一切的女子,忆起了当初留在她身边时义无反顾的誓言——

我倨枫发誓,追随喻澜生生世世,只要是她的要求,绝无异议!

而那时,她的回应是什么?

她轻启朱唇,说的不过七个字——

生生世世一双人!

相依为命的日子里,他谨守着她的承诺,而她亦然。

这一刻,倨枫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能说什么,只是阖上眼,屏着呼吸,将自己所有的神思都隐藏在绵延的黑暗之中。「我记得。」幽幽地,那薄唇吐出了极轻极轻的一句话,睁开眼时,他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黯沉的眸子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显得异常明亮,她的影子像一片孤舟,在他的眼底摇摆,在他的心底飘荡。

「很好!既然记得,那就不要再多说废话了。」喻澜嘴角轻轻一扯,纵然面临变故也是冷静如常,那妖娆绝艳的脸上是一抹惫懒的笑:「你记得你当日的誓言,我也记得我当日的誓言,所以,你乖乖回去等着我。」

倨枫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过身去,似乎真的打算离开。

就在喻澜忧心着该要如何应付风锦与千色之时,倨枫却突然卯足了力气,直扑青玄而去!

千色正在青玄身边,又怎么会给倨枫可趁之机?

不过一招,「戮仙剑」便架上了倨枫那白皙窍细的颈项,只需在稍稍多使一分力,便能让他人头落地,魂飞魄散!

「倨枫!」

喻澜彻底愕然,惊呼一声,却碍於那架在倨枫颈项间的戮仙剑,不敢有所动作。

那一瞬,青玄看得明明白白,突然便领悟到了什么。「喻澜,倨枫如今在我手里,你若是识相,就乖乖交出九转真魂丹!」带着七分得意,三分夸张,他站在千色身侧,冲着喻澜摇头晃脑,大声威吓:「要不然,你可别怪我师父削了他的脑袋!」

「你敢!?」

喻澜咬牙切齿,明明已是焦躁难安,可却还得极力维持着镇定。

「我敢不敢,这可很难说!」冲着喻澜扮了数个洋洋得意的鬼脸,他故意附在千色耳边,可说话的声音却大得离谱:「师父,既然她不信,那不如,我们这就试给她看——」

「别!」那厢,喻澜已是急得脸色发白,方寸大乱:「你们不就是要九转真魂丹么,我将它藏在了宁安河上游的冰雪溶洞里,你们给我等着,我这就去取来!」

话音未落,喻澜已是不见了。

风锦看了千色一眼,并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捏了个诀子,尾随喻澜而去。

千色轻轻叹了一口气,收了架在倨枫颈项上的「戮仙剑」只见倨枫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般,双腿一软,颓然地往下滑,那精致而俊秀的脸上浮起死灰槁木一般的惨白。

「你为什么要——」青玄急忙伸手去扶他,接触到他冷得像冰一般的躯体,一时语塞。

他不是个傻子,自然看得出倨枫是故意失手被擒的。

「我这躯体已经到达承受的极限了……或许……明早就会魂飞魄散……」倨枫苦笑着,他脸色青白,似是因疼痛而虚弱地轻喘着,连说话也极其费力。他推开了青玄那搀扶的手,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一大步,步履终是不稳,喉头一甜,血腥味儿便涌到了唇边,殷红黏稠的液体地一滴一滴淌下唇角:「我知道她为了我什么都肯做……可是……我不想见到她因为我……最终无路可走……」

的确,要从千色手中得到青玄的躯体,已是难上加难,再加上追讨九转真魂丹的风锦,倨枫并不怕入轮回遭受十世不得善终之苦,他只怕因为自己而连累喻澜,使得她最终穷途末路。

千色蹙了蹙眉头,思忖了片刻,伸手戳向倨枫的额,靠着渡真气与修为缓解他的痛苦。

倨枫毕竟是借他人的躯体还魂,当躯体腐朽之时,他便也能感觉出肉身腐坏的痛处,撕心裂肺,无法逃脱。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倨枫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了。青玄看着他额角不断淌下的冷汗,免不了有些黯然:「你不怕她丢下你一去不回么?」

倨枫轻轻一笑,声音低哑浑厚,字里行间皆是凄凉之色,像是有太多的感慨,而苦涩的滋味早已尝试咀嚼了百次千次:「她若是真的一去不回,那我倒是放心了。」

苦笑了一记,他眉峰低沉,言辞低婉地诉说起了与自己有关的陈年旧事。

「我爹乃是一方父母官,兢兢业业治理郡县,百姓安居乐业,直到他五十岁了,才得了我这个独子。我出生之时天降祥瑞,有一名道人路过我家,也不知是不是信口开河,竟断言我乃是天神降世,造福世间。后来我娘病逝了,我爹便就送我去跟着一名隐士学道,只望我有一日能得道飞升,终成正果。」

倨枫回忆起那沉静的点点滴滴,只觉那是带着幸福与甜蜜的,如同炙热无比的烈焰,很能温暖他此刻僵冷的知觉:「我十五岁那一年,家乡洪涝灾患不断,我爹身为地方父母官,虽竭尽所能,却仍旧无济於事。灾荒之后便是瘟疫,整个郡县十室九空,朝廷派人来赈灾,那赈灾的官员与奸商勾结,打算将赈灾的粮食高价出售,指望发一笔昧心财,因被我爹发现,心怀怨恨之下,竟然买通了神棍巫婆,说我既然是天神降世,只需以我祭祀天地,灾患瘟疫自会消除。世人愚昧,不辨真假,竟不顾我父亲多年来造福乡里,只图一己之私,闯入来隐士家中,将我给捆了去,架起柴堆要将我活活烧死以作祭品。」

「后来——」青玄望着倨枫的侧脸,只觉得他的一席话好似一坛子烈酒倏地泼洒在了自己的心上,就连脉搏中奔涌的血也沾染上了酒的烧灼感。

不知为什么,他想起了自己遇到千色之前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

回忆到最痛不欲生的关键所在,倨枫只觉得心尖一窒,升腾而起的内疚感沉沉压上来,就连嗓音也随之暗哑了:「后来我爹有口难辩,老泪纵横,无计可施之下,竟然一头撞在了河滩的乱石上,含恨而终。尔后柴堆点燃了,那一刻我想,我大概真的没有活路了。」顿了顿,他幽幽地望向青玄,眼眸中有不甘,有仇恨,但更多的是无奈:「其实我倒并不怕死,只是不甘心。我熟读了道家典籍,只为修行悟道,可,悟道,悟道,究竟什么是道?我爹一生为民,我一心求道,我们从没有害过人,为何却要得如此下场?即便烧死了我可以拯救天下生灵,可我凭什么就要为他们而牺牲!」

一时之间,青玄答不上来。

「这世间,根本就没有道!」像是发泄一般,倨枫狠狠收紧双手,河滩的沙地上留下了深深的指印,而他「世人不辨真假,自私自利,满口仁义道德,礼义廉耻,可到头来,做出的事却是连畜生禽兽也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