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鸳鸯帛
青玄和千色赶回宁安王府时,王府门口的锣鼓和鞭炮正响声震天,赵晟已经骑着高头大马,以八抬花轿将素帛给接来了。
趁着这功夫,千色同青玄使出幻术,变作了喻澜与倨枫的模样。
这是青玄第一次使幻术,虽然甚为新奇,倒也觉出了几分不自在。毕竟他平素的言行举止和倨枫有些差别,如今全无准备,要模仿得惟妙惟肖实在是有些难度。不过庆幸倨枫平日便是一幅冷眉冷眼不怎么搭理人的态度,他倒也不担心自己被人识穿,只要尽量少说话就好。而且当他就近看着一旁变作喻澜模样的千色时,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这几分不自在实在算不得什么。
千色如今是喻澜的模样,坐在喜堂之上,等着为赵晟和素帛主婚。那一身公主的大衫霞帔配着九翟冠,虽不及她平素的红衫衣裙鲜艳,可穿在她身上却是异常的合适。如今虽然是扮作喻澜,可她却全无喻澜的慵懒随意,表情和平素并没有什么大的不同,淡漠的神情中带着严肃。在她眼中这一场婚礼,这共结连理的男女,应得到最慎重的对待,绝不可儿戏。
看着一身新郎倌喜服的赵晟牵着头顶喜帕的素帛慢慢走来,青玄能感觉到赵晟的春风得意,若是前几日他或许还会艳羡,可如今他满脑子回味着的是自己之前牵着千色的手走在那黑暗潮湿的溶洞中的情景。
没有多余的言语,也无需任何的亲热抚触,她的手在他的手心里紧紧握着,彷佛胸腔里沉稳有力搏动着的心,也借由那手掌紧紧相连,震撼着彼此的血脉。那一瞬他能感觉到她的安心,彷佛可以这样相携着走过的是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不过下一瞬,很讨厌的,他竟然在观礼的人中又看到了风锦与紫苏这师徒俩的身影。尤其是风锦,他身量本就高,再加之气质出众,在人之中犹如鹤立鸡一般特别显眼。而且他的目光明显就没有在赵晟和素帛这对新人的身上,直直地盯着喜堂之上主婚的千色,竟是连眼珠子也不转一下。
不都已经和他告辞了么,他还厚着脸皮跟来打算要做什么?
这还真是没完没了!
青玄心里非常吃味,故意挪动脚步凑到千色跟前,众目睽睽之下旁若无人地亲昵附在她的耳边,神情有几分暧昧地唤着:「师父——」别说想说的话还未出口,就连拖长的尾音也还没断,接下来他便愕然在人中看到了另一个人。
那个人竟是入了幽冥司便再没有消息的半夏!
看来果真是父子情深,今日半夏师伯应该是专程赶来观礼的。只是他那日去到九重狱之后,究竟是发生过一些什么事,他与北阴酆都大帝那一家子的恩恩怨怨到底又是如何解决的?
对於半夏,青玄心中疑问很多,可是不知为何,他竟发觉半夏今日的眼神也很奇怪,先是直直地盯着千色,同样看得目不转睛,尔后竟是转而望向人中的风锦。而风锦也很快发现了半夏,二人却并不见打招呼,面色平静地互相对望着。那一瞬周遭的热闹和喧哗彷佛都被他们那瞳眸淡睨眉梢上挑的冷凝给不着痕迹地推拒开,那无声的对望仿若是对峙一般,诡异非常。
正想提醒千色留意这极其怪异的场景,但,青玄还未来得及继续开口,千色便已是心有灵犀地会意了。「不要多管闲事。」她不动声色地压低了声音,稍稍垂敛了眉眼,脸上的表情不见任何的动容,宛若流云清风一般:「待得礼成,我们便回鄢山。」
「回鄢山」这三个字仿若是一种承诺的暗示,青玄也心领神会地笑了笑,心满意足退开一步,乖乖站在千色身侧,扮演好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
对峙了好一会儿之后,就在赵晟和素帛交拜天地之时,半夏的身影突然一动,极快地便消失在了人之中。而风锦似乎是从半夏的突然出现与举止的诡异中意识到了什么,立刻追了上去,随即也没了踪影。
待得赵晟与素帛交拜天地之后,按照规矩,素帛算是正式进了宁安王府的门。而宁安王府身为皇亲国戚,素帛这一介孤女身份低微,需要亲自叩头敬茶,以谢天恩。只不过宁安王爷早已薨逝,王妃又是个寡居的妇人,不适宜这样的仪式,所以如今「身为九公主」的千色,便就接了素帛的茶,意思意思地喝了一口,而后便示意礼成。
眼见着一大人簇拥着将赵晟和素帛送往新房,青玄原本也有些心痒,想要去捉弄捉弄赵晟闹闹洞房,可一想到要回鄢山,便就什么也顾不上了。
「师父,我们这就收拾行装回——」他不经意地转头,嘴里的话还没说完,却意外发现,千色如今的模样很不对劲!
她近乎是瘫坐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握住扶手,面色酡红,微扬的丹凤眸半眯着,水光灩涟,竟有一丝媚意横生於素来冷冽的眉宇之间,眼波流转之处显出异样的明亮,双颊泛出异常的红晕,彷佛一朵盛放到了极致的牡丹只待有缘人采撷。
「师父?!」青玄被她这模样给吓了一跳,急忙伸手去扶她,可一接触到她的手臂,他才发现,她的身子竟然散发着诡异的高热,就连呼吸也烫得吓人!「你怎么了?!」见她似乎是连坐的气力也没有,只能软软地偎着椅背,青玄便就更急了。
正当他急躁着不明就里,一旁传来了一个淡漠的声音:「她醉了。」而后一个突如其来的人伸手扶起千色,竟是直直地将她给半胁迫地送到青玄的怀中。
「啊?!」青玄定睛一看,发现那人竟是方才突然没了踪迹的半夏!一时惊愕交加之下,他本能地伸手便抱住千色,只是没能会意半夏言语的含义,颇有些不得其解。
醉了?!
师父怎么会醉?
隐隐开始生出些疑惑,还没待得他想出个所以然,半夏已是淡淡开口:「青玄,带她回房去休息,好生仔细照顾。」
这话初听之下似乎很是正常,彷佛千色真的是不胜酒力需要休息。青玄虽然心中有疑虑,可发觉千色偎在他怀中,身上的高热似乎有增无减,已是也顾不上再罗嗦什么,只是「哦」地应了一声,扶着千色便要回房。
走了几步他愕然又发现,千色似乎是真的醉了,连脚步也不怎么迈得开,一时情急之下,也顾不上那么多,干脆一把抱起她。
见着侍女一路领了抱着千色的青玄往寝房而去,半夏神情淡然,执起千色方才饮过的那个茶杯,望着那残余的半盏茶水中倒映的自己的影子,摇摇晃晃甚为模糊,突然眼眸一眯手掌收紧,竟是将那茶杯生生地捏碎在掌心里!
「你给她喝了什么?!」
身后传来了极尖锐的质问声,不消说,除了风锦,不用再做第二人想。
半夏转过身,瞥了风锦一眼,见他脸上有着难以掩饰地愠怒,便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算是一个浅薄的笑容,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琢磨的复杂神色,垂眼掩住眼底的漩涡。「一滴血而已。」他答得轻描淡写,甚为坦然,言辞之间不见一点掩饰,松开手,掌心中的茶杯碎片窸窸窣窣地掉落在织锦红毯上,一白一红,两相对比之下极为刺眼。
方才素帛敬给千色的那杯茶里,的的确确掺了点不合宜的东西进去。那是他从幽冥司将青玄送回之时,刺破青玄的指尖私下收藏的一滴血!
一听这话,风锦大为震撼,脸色也越发难看起来!
「你明知她沾了荤腥会乱性,你竟然还——」那一瞬他狠狠咬着牙,那些想要喷涌而出的怒火在胸口叫嚣着,却不知该要如何发泄,只能强抑隐忍着出语斥责。
半夏不以为意地轻轻一笑,睫毛细密地覆盖出了一片浅淡的阴影,勾勒在脸面容的深处,那模样多少含着点嘲讽:「当日在流泉崖,掌教师兄你不也是明知这一点的么,可还不是照样喂千色喝了自己的血?!」他说得云淡风轻,可言语间所指却极为犀利,到了最后他嗤笑地哼了一声,微微地蹙出一抹阴云似的嘲讽,冷冷地满是不屑,竟是极干脆地道出一切缘由:「若非如此,白蔹又怎会误会千色与你有了夫妻之实,黯然神伤回了九重狱?」
风锦没有料到,自己当日的心思与算盘竟是被半夏给洞悉了,顿时眉宇紧蹙,额心皱出了一个「川」字:「你——」他想要说什么,可却说不出口,只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神闪烁算是默认。
「看来我没有说错。」半夏扭过头斜斜地睨了风锦一眼,墨眉很缓慢地扬了起来,语气是一贯的低沉,但那双黑眸却格外锐利,让人难以呼吸:「今日即便千色乱性也没什么了不得,青玄身为她未来的夫婿,自会好好照顾,无需再劳烦掌教师兄操心。」
语毕,他自顾自地走开,只余下风锦一人在那艳红簇拥的喜堂之上久久伫立,彷佛面对着一个极难堪的结局,无力挽回。
……
被侍女领着一路去到寝房,青玄才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如今他顶着倨枫的面容,千色又扮作喻澜,侍女领着他们去的,自然就是倨枫与喻澜所居的独门院落。
喻澜素来不愿委屈自己,吃的用的穿的戴的都须得是最好的,这也是她选择附身在「九公主」身上的一个重要原因。因此赵晟为她准备的这间寝房自然也是极为奢华。
因着喻澜和倨枫不喜侍女仆役在侧的规矩,侍女将青玄引到了寝房门口,便就悄悄退下了。青玄将千色放置在床榻上,见千色那酡红的面颊如同盛放的蔷薇,就连唇也嫣红欲滴极是诱人,原本就热烫的身体变得更烫了。
青玄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疑心於她越来越烫的体温,心中的疑云层层密布。